这书我不穿了! - 第154节
贺欢脑中灵光一闪,结合先前阿萧的提问,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豪强也好,世家也罢,都是需要维护自己土地,所以,才能让庶民贫民们极尽盘剥,让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萧君泽微微一笑:“儒子可教,你说对了。”
贺欢眼中闪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所以,要让他们不盘剥百姓,就是要让他们的没有土地?”
“也对。”萧君泽轻轻鼓掌,“对了,正是如此。”
贺欢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敏锐地指出:“可是,那得了土地的人,难道不会继续变成的土地之主么?他们都是人,也会如此吧?”
分发土地这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北魏本就已经执行均田制三十余年了,朝廷将大量土地分给百姓,甚至奴婢,规定一部份土地在耕作一定年限后归其所有,还有一部分土地在其死后还给官府,分到土地的人,将要承担官府的徭役和赋税。
一开始,这个政策推行得很好,但如今多年过去,大量的土地都已经被世家大族重新占据,失去土地的人,却还是要承担朝廷的徭役和农税,不得不卖身为奴。
在他熟悉平城,草场和农田,因为有许多鲜卑权贵,几乎是没有一点平民土地,全是权贵之物。
萧君泽微微点头:“所以,我想的办法,不是这个。”
贺欢目露疑惑。
“这是给你的考题,你这些日子,在襄阳多走多看,看这里与乡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萧君泽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再讲,而是在贺欢抓心挠肝目光里拿出一套纸笔,“先前我答应你,教你一些数术,好通过考试,来吧,先把这套摸底试卷做了。”
贺欢心中咯噔一跳,感觉手上的纸瞬间就开始烫手了。
他认真地摊开纸,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小字,感觉压力重重而来,一边笨拙地拿起笔,一边开始做起那些在萧君泽看来,只有小学三年级难度的试题。
萧君泽则倚靠在自家懒人沙发上,拿起襄阳最近的运河计划,慢慢地翻看起来。
青蚨端着果盘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各安其位的模样。
嗯,还好还好。
青蚨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看来这小子也和那个桓轩一样,是个普通学生嘛。
他将切好果盘轻轻放在萧君泽手边的凭几上,满意地走出去,轻轻拉上房门,仿佛一个怕打扰了孩子学习的老母亲。
贺欢很快做完了题目,那些会的,他做得很快,不会的,他也不为难自己,在做满了三分之二的卷面后,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停笔,恭敬地将考卷向前推了推。
萧君泽伸手拿过考卷,飞快批改起来,几分钟后,他沉吟道:“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不错,但乘法除法不怎么样,应用题倒还好,二年级水平,基础有点差,来,我们先从认符号学起。”
他拿出一套数字,给他指哪些是一个三四五。
贺欢有些疑惑:“请问大人,学习数术,为何要写这些‘符号’?”
萧君泽微微一笑:“在你眼里,什么数术?”
贺欢迟疑了一下,才道:“买卖财货,清点收成,好像,就没有了。”
萧君泽于是给他讲了一场大战时,人力、船舶、畜力三种办法协同运送粮草的复杂题目,还有讲了用圆锥形的粮仓,怎么用圆柱公式来算储备……
“明白了吧,铁坊高炉的放料、温度,玻璃坊里材料、配比,织坊的织机经纬,都可以简化成数术的问题,”萧君泽的声音轻缓而稳定,“所以,符号能帮助我们,更快、更方便地理解和运算数术,这就是要简化的理由。”
贺欢惊叹道:“原来,术数竟有如此大用。”
“不错,人类区别于兽类,便是有这改变世界智慧,”萧君泽低头把一本很薄的小册子给他,“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符号记住,还有这个乘法表,一起背完。”
贺欢果断道:“多谢大人!”
“别叫我大人,”萧君泽笑道,“叫我阿萧便是。”
贺欢应是。
“天色已经晚了,你该回去了。”萧君泽打了个哈欠,看时间快到十一点了,“去吧。”
“好,”贺欢大方地拿起书本,已经在想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他,他从来都是不会放过一点机会的人,他认真道,“谢谢你,阿萧!”
萧君泽应了一声:“天晚了,你提着这盏灯吧。”
他拿起一边琉璃灯,灯上有一个提把,是如今襄阳最常见的提灯,递给了贺欢。
贺欢接过,本要继续道谢,但鬼使神差的,他冒出一句:“以后我来找你,能用这盏灯么?”
萧君泽本想说你怎么会主动来找我,我是你能找的么,但目光撞进对方那深邃的明眸里,不由笑了笑:“好啊,但是,没有急事,可不要随便来哦。”
会被青蚨打的。
贺欢笑了起来:“好,阿萧,我记住了,走了。”
他提起灯盏,像提起了一只小鸟,步伐轻快地走出去,像是带着一身的期盼。
萧君泽看着他的背影,用木签插了一块果肉,喂进嘴里,果然很甜。
青蚨缓缓走到他身边,将门掩上,给他披上披风:“公子很看重他?”
“算是吧,”萧君泽伸了个懒腰,露出美好的腰线,“有勇有谋,还能守住心中欲望,好好地指点一番,未必不是崔曜明月那样的好帮手。”
青蚨轻嗤道:“你的身份,若想找帮手,天下英才任凭挑选,何必这样鬼鬼祟祟?”
萧君泽笑了笑:“青蚨啊,你不懂,这是大任,聪明机智的学生好找,但能有理想的,可不好找。”
第179章 代价呢?
腊月将至,天气转寒。
贺欢背了一上午的乘法表,头脑有些发胀,便拿着面饼,走在街巷中,思考着阿萧先前留给他的问题。
街道上的百姓们来去匆匆,他们大多在夹袄内加上厚厚的粗线毛衣,工坊中夏季时炎热难耐的巢丝房间,如今反而成为温暖的好地方,不少人靠在水房温热的墙壁边,搓着毛线,聊着时事,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贺欢还是被这全民搓线的风气惊到了。
但他也非常明白,相比精致温暖的毛布卷,羊毛线才是襄阳城最大出货产品,如今草原上的羊尚且不是后世那种长毛羊,大多是普通的毛长一指左右的普通羊,但这些年,襄阳城收购羊毛时,将毛絮按长短分为三品,上品的细长,中品粗长,下品细短,至于又粗又短——根本不收购。
于是,草原人们豁然发现,越是寒冷、贫瘠的地方,羊毛越是符合襄阳的要求。
为此,四年前,高车部族和怀荒镇将联手,越过大漠,向北征伐了北海(贝加尔湖)附近的丁零部落,抢来数万有着细长毛发的寒羊,如今这些羊正在漠南的草原上大规模推广配种。
想到这事,贺欢就忍不住扼腕,当时他谎报年纪,参加了那次远征,事后,因功分到两只公寒羊,还找镇中大户赊了十只母羊,苦心经营了两年后,已经养到三十几只,眼看就能大赚一笔,结果遇到白灾,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他搭建的小小羊圈倒塌,三十多只羊无一幸免。
那年过年,他终于吃到了羊肉,但边吃边哭,还不得不到那把陪了他好久小刀拿去换粮食和木炭,才熬过了那个冬天。
他因此欠了大户的钱,不得不给对方当牧奴。
结果又遇到柔然掠劫,虽然险相环生,却也有了马,当上队主,带着兄弟们南下,结果又成为了罪犯。
眼看山穷水尽,却在困境之中遇到了阿萧,看起来生活似乎又好起来。
但是……
一想到先前被命运的各种毒打,贺欢心中就有些不安。
阿萧,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他的命数坎坷,若是靠得太近,不会把他也连累了吧?
但随即,贺欢又想起那少年在昏迷之中也能狠辣出招,脖颈似乎都隐隐作痛起来——他怎么能小瞧阿萧呢,那可是困境之中,依然能轻易拿捏人心的人物。
想到这,他把少年模样晃出脑海,和沿途的小商小贩们攀谈着——想知道区别,光靠眼睛不够。
“……你眼光可真好,这可是北海寒羊的羊毛,价格贵一点合理啊!”小贩唾沫横飞,推销着他篮子里的羊毛线。
“北海一只每次能产毛三到五斤,而每年能剪毛两次,光是高车一族,就能产羊毛六十万斤。”贺欢微微一笑,“这价格,不太合适呢。”
居然遇到行家了,小贩于是忍痛道:“那,每斤可以再少一钱。”
贺欢翻看着这团毛线:“线太粗了吧,这织一件衣服怕是要多用半斤……”
“这,线粗才暖和啊!”小贩据理力争,“咱这是纯羊毛,没有混麻,细线放到扬州之地尚可,但襄阳冬天可要冷得多啊!”
贺欢又挑选出几个毛病,小贩终于看出他没有买的心思,便不再理会他。
贺欢又换了几个在水房外聊天的妇人,夸奖了她们手艺麻利,然后也加入了她们的聊天之中。
从她们的口中,贺欢知道,襄阳虽然大力发展纺织业,但织羊毛布卷的大织坊并不多,总共不过十余家,如今遍布鱼梁州的,最主要还是纺粗毛线的小工坊,这些都是三五个妇人,从官府手中购买一些基础的羊毛,梳洗后,纺成粗线,也不染色,便将这些毛线卖给江岸边的进货的小船商们。
“……你是不知道啊,先前,有几家大户使坏,囤积羊毛,把羊毛价买涨了快四成,不止如此,他们还低卖出毛线,咱们这些小户好多亏得吃不起饭,眼看就要衣食无着了,全靠刺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好多羊毛,生生又把价格砸下去了!”
“不止呢,他还让官府买我们的毛线,我们专门去买那些大户的毛线,转手卖给官府,还赚了一笔小钱呢!”
“是啊,那时的几个大户,最后都倾家荡产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目光里都是激动。
贺欢有些惊讶,他感觉自己似乎找到襄阳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了。
但,光是这点,似乎只是皮毛,他于是又聊起了其它的问题。
这些妇人们也说不出来太多,在她看来,襄阳的生活,是她们这辈子过得最顺心的日子,每年交够了税后,便不再有差役打扰,夏绢和秋税都能以钱来缴纳。
家里的孩儿们也有了学手艺的地方,比乡下时在地里疯跑强多了。
她们还想多纺些线,赚钱至少让一个孩儿去襄阳书院认识几个字,学学算术,免得他们交易时,让人骗了。
“那,襄阳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么?”贺欢疑惑地问。
“要说不好的,那肯定有啊!”一位妇人提起这事就叹,“这郡里郡兵实在太少了,让人看着就不放心。”
“对啊,要是南朝打过来,咱们的生计可就不好了!”
“就是,我让家里小儿去从军,那斛律将军居然还不收,说我家孩儿身高差了!哼,小孩儿嘛,吃两年就长高了!”
“还不让买卖奴婢,我想买个童养媳给家里打理杂务都不行!”
“船税有些高了,那些来买货的船商总是压价,该杀!”
“刺史走了可怎么办,换个大官,会不会加税啊……”
“呸呸呸,乌鸦嘴,刺史大人怎么会走!”
贺欢听得神情复杂,他抬起头,感觉这座新生的城市之上,似乎已经凝聚起了巨大的人望,变成了那位少年的模样。
他毫不怀疑,一但北朝或者南朝起兵来攻,整个襄阳城中,都会同仇敌忾,势不罢休。
……
晚上,贺欢乘着夜色,前去给阿萧交作业。
他这次也送了新的礼物——许多不同的羊毛线,都不长,只有指头那么长的一截,都粘在纸上,做出标注,写出是哪个织坊,价格几何,还有不同的焦炭,但铁和玻璃的样品没有。
“这个可真不错,”萧君泽看着他贴在乘法表背后的价格,“你是怎么得到的?”
贺欢微笑道:“我说,想要一点线头,给喜欢的人做一个百纳衣,他们便热心地给我了。”
百纳衣就是零碎的东西合在一起,当然,他还拿了一些野果,和他们换。
但玻璃和铁的碎片也是贵重物品,这可就是野果换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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