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 文明与窃贼

    1。
    1911年8月21日，蒙娜丽莎在法国巴黎卢浮宫失窃，这是一条令世人震惊的消息！当时的巴黎人报专门在头版刊登了蒙娜丽莎的巨幅画像，大标题上赫然写着“佐贡达夫人逃离卢浮宫”在标题下还有一幅漫画，蒙娜丽莎咧嘴微笑，上面写着：“真高兴，400年后我终于自由了。”
    随后，整个法国喧闹起来，人们对窃走这副价值连城的名画议论纷纷，警察也展开拉网式的排查。但是，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1913年11月29日，一位自称列昂纳的人，声称要将一幅名画送还给意大利。他写信给当时佛罗伦萨的古董商阿尔弗雷德？杰里，并希望他能支付5万里拉做为费用。很快，这个名叫文森佐？佩鲁贾的窃贼浮出水面，意大利警方迅速将其逮捕。
    然而，在庭审时，文森佐？佩鲁贾却声称自己是爱国的，他只是想把这幅稀世名画归还给意大利。他认为，这幅名画是意大利人的国宝，不能放在巴黎卢浮宫。于是，他利用职业之便，将蒙娜丽莎带回祖国。其时，他只是一名卢浮宫的粉刷匠。
    然而，最终的闹剧是，意大利议会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将蒙娜丽莎送还法国；而将文森佐？佩鲁贾判处1年零15天的监禁，此案最终不了了之。
    2。
    当然，想起这桩举世震惊的文物失窃案，是我此次来嵩口采风时，在月洲村宁远庄所拍下的、两个让人尴尬的镜头引起的。
    这个冬日，阴雨连绵。虽然此次采风给我们带来许多兴奋，然而，当我们走进宁远庄时，眼前这一幕景象，却让我们的兴奋彻底消失，并为一个中国人而感到无奈和尴尬。这种刻骨铭心的尴尬，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无可否认，岁月的风霜会销毁无数古老的文明。但是，那些侥幸躲过灾害和战乱的文明，却因窃贼和文物贩子的猖獗，最终难守其身。在宁远庄的大厅上，有两根巨大的古杉木柱，是它们擎起这座数百年的老屋。当然，在巨大的古杉木柱下，应该还有两个圆形的花岗岩石珠。但此时，当我们来到这里时，那两个承载岁月沧桑的大石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乱石和杂木撑起的、丑恶的窃贼面目。
    有位朋友告诉我，他上次来到此庄时，这两个大圆石珠还在的。真没想到，不到多久的时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扼腕兴叹！是的，在中国，此类现象实在太多。这些可恶的窃贼们和文森佐？佩鲁贾比起来，更让人悲叹我们的国民素质愚昧到可怕，在21世纪的今天，竟然赶不上20世纪初一个意大利粉刷匠的觉悟，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朋友又说：“在乡村，因为没有任何保护意识，也没有任何保护条件，此类事件总是不断发生！有位文化馆馆长曾经说过：记者、电视台或考古学家来到我们村，我们村的名气就大起来，这固然是件好事；但很快，这里的好东西就会一样一样地丢失！有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有价值的文物，都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指着这东西说‘这太有价值了’！因为只要你一说，它们很快就会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
    这就是中国式的悲剧吗？八国联军焚烧我们的圆明园，抢走我们的莫高窟，对此，我们痛心疾首，骂他们是流氓是强盗。然而，我们的国民素质呢？他们把莫高窟的古经用火焚化加入清水，让病人喝了说这可以治病；他们把自己的宗祠文物偷走了，倒卖给别人，以此谋生；他们把自己的祖坟财宝挖了，到处推销，以此发财
    这些，都是些什么行径呢？我想，这不外乎是一种欺祖灭宗的败家子行径吧！
    3
    有位朋友问我，这样硕大的古杉木柱连同整栋房子的重量，都圧在这两个大石珠上，窃贼们又是怎样偷走的呢？
    于是，我根据电视台的报道，告诉他：文物窃贼偷盗此类物品，用的是用现代工具——千斤顶。他们把巨大的木柱连同整座房顶顶起来，然后慢慢移出大石珠，再用乱石杂木充当垫子，顶住木柱，文物很快就到他们手中。然而，古建筑却因此支离破碎！此种做法简单快捷，不会惊动守房人，也不会造成整座房屋倒塌的事故。
    用现代文明工具破坏古代文明，这也是人类社会自身的一种悲哀！联想到此，不能不让我们为之心寒。有时我很不理解，人类在创造文明的同时，为什么又会因为眼前的点点私利，来糟蹋、作践、摧毁古代文明呢？孙殿英当年用大炮轰开慈禧太后的坟墓，他所想到的只是金银财宝，却没有任何应该承担的历史和文化责任。
    有人曾经告诉我，文物贩子经常和一些走街串巷的窃贼挂钩，他们先让这些人四处搜罗古物，能顺手带回的，就拿现货讨价还价；不能顺手带回的，就用图片进行洽商，先确定价格然后再放定金。收到定金后的窃贼，会使尽千方百计，利用各种各样的现代工具，将这些文物捣弄到手。于是，有人收购有人偷盗。这种网络式的偷窃倒卖手段，在当今中国，已经越演越热，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而对于生活在山区的乡村人来说，古建筑物的保护意识基本没有。有些老房子他们往往住上几代人，住都住厌了，巴不得马上搬走逃开。突然间的富裕生活来了，让他们盖起新房搬进新居，这些有文物价值的老房子，成了没有任何功用的旧物。于是，窃贼们也会利用这种无知的心理，花一些小钱从当地人手中，买走价值连城的古物。
    更有甚者，在中国的大地上，有很多有价值的文化古物，虽然知其存在，却无法进行有效的保护。特别是那些长年隐居深山老林的古建筑群，虽然给了一个什么文化名镇或历史古城之类的封号，结果却是一张空头支票。国家推说鞭长莫及无法保护，地方推说资金短缺不能保护，凡此种种，越是有名气的古建筑物，越增长文物贩子和窃贼的野心。
    4。
    我很想知道，中国的文物到底流失多少？在这方面，我想，任何权威机构都无法说得十分清楚。于是，我选择百度来解决这一问题：
    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就有超过1000万件中国文物流失到欧美、日本和东南亚等国家及地区，其中国家一、二级文物达100余万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数字则是：在47个国家200多家博物馆中，有中国文物164万件，而民间收藏的中国文物，是馆藏数量的10倍还多。故此，这也是1000多万件，数据基本相仿。
    但是，我们不应认为流失到国外的收藏文物，都是流失品。至少，这些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只是不在中国。准确地讲，我们应该称之为在海外收藏的中国文物。从分布上看，主要在英国、法国、美国、日本等一些国家，仅在大英博物馆就有馆藏中国文物2。3万多件，其中不乏为国宝级的珍品和绝品。
    可见，自鸦片战争以来，以大英帝国为首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不知搜刮走我们多少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奇耻大辱，也是我们每个中国人不应该忘记的奇耻大辱。——文物被窃，不亚于祖坟被挖！
    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期间，也是到处搜刮我们的文物。仅莫高窟，就直接用宪兵把住洞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而由日本考古学家随意搜刮。中国许多的甲骨文片，多半流入日本，而我们呢？又是前面所提到的那种荒谬行径，把这种古老的甲骨文片，焚化碾碎，然后用清水送服，据说这样可以治病。可悲乎？
    所以我们说，放在别人家博物馆里的中国文物，原则上我们不应该认为是流失的文物。就象蒙娜丽莎在巴黎卢浮宫，毕竟，它是以一种世界文化艺术共享而存在的艺术作品。尽管，中国近代文物的流失，多半是帝国主义侵略搜刮的结果，但其价值依然还在。
    然而，在我们的民间，特别是中国人以各种手段毁坏，倒卖出去的、没影没踪的文物，却比这些多上上千、万倍。这些，凭我个人想象绝不夸张。
    5。
    我不是一个文物工作者，但我却是一个文化人。在此情形之下，当我们看到那两个被窃贼偷走的大石珠留下的空白时，历史和文化的责任已经触动我们脆弱的神经，让我们在瞬间感觉压抑和耻辱。
    如果窃走蒙娜丽莎的意大利人文森佐？佩鲁贾是出于无知的爱国，虽然愚昧却也值得一些幽默性的赞赏和掌声。而在中国民间，那些只看到金钱而忘记祖宗的人，简直就不像是人了，而是一群眼里只有铜臭的畜牲。从一座古老整体的建筑物中，窃取部分文物，等于肢解了人类的整体文明。或许，那些东西将来对于某个人是有价值的，而对于整个古老文明来说，却是残缺和死亡的。
    我还记得，在宁远庄，有许多清朝读书成名的喜报，这些都是先祖留下来的文明的遗迹。我还记得，在宁远庄，有副意义深刻的对联：欲高门第先为善，要好儿孙在读书！这是前人留下的训词。然而，可恶的是，在当今社会里，竟然无耻到不管有没有读书，都成了不肖子孙。在他们眼里，文物——只是一堆金钱而已。只有金钱才有价值，其余的则无它用！
    在这样的山村里“保护”二字根本谈不上，窃贼并没有文明可言。我们只能呼吁人类对文明的认知，对文化的认知，对文物的认知。
    但事实上呢？这种自觉显然没能达到我们的想像。这让我想起，在我们家也曾有个青花瓷，破四旧的时候，差点让红卫兵给摔了，后来是母亲制止了。花瓶虽然没有摔成，但在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母亲最终还是以15元人民币的价格，把它给卖了。当时母亲还特别高兴——因为15元钱——那是一年也攒不到的。
    同样，我们家古大厝在“革命”时期，所有精美的人头石雕，都被敲掉。这是最可怕的愚昧，在那个年代，我们对此似乎无话可说，这是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另一种悲剧！但后来，古大厝的那一对青石狮子，竟然让人活生生给盗走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一个百多年的古井盤，两个旗杆石墩，无数的石雕木刻。
    这些，都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灾难吗？我们的祖先是文明的、有创造力的；而我们呢？却是无知的、不肖的！
    6。
    雨还在下着，天空依旧阴沉。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是沉重的！当我们走出宁远庄时，我为此次采风所留下的这两张照片，深感耻辱。它让我们反思，让我们痛苦；让我们知道，有多少古老文明，是我们自己亲手毁坏的。同时，也让我们知道，中国近二百年的懦弱和无知，多半是我们自己思想愚昧所造成的！
    我悲哀这二百年的历史，更悲哀今天依然故存的愚昧！如果我们懂得这些文明的来之不易，又怎么会把它们给窃走？如果我们心中还有祖先，又怎么会把它们给毁灭？文森佐？佩鲁贾虽然愚昧，但至少良心还在！而我们的一些国民呢？更是愚昧到骨子里去了！于是，他们开始盗祖庙，拆祖屋，挖祖坟
    这让我想起，在嵩口古镇，陈用坦留下的那十二扇馏金镂空屏风，以及厅堂上的馏金木雕，竟然都是用铁条箍住焊死的。有人传说，因为窃贼多次光顾并曾经得手，将这十二扇馏金镂空屏风卖到福州。陈用坦知道后，又用重金再次赎回。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给这些宝物加铁箍住，是不得不行使的非常保护手段。
    尽管如此，也只是对这种业内人士估价高达2000多万元的珍稀物品，才能做到的保护。而悲惨如宁远庄的大圆石珠子，以及我们家古大厝的石狮子和古井盤，却又当如何呢？在金钱的利欲熏心之下，人们利用现代文明手段窃取古代文明，其实倒来倒去，文物是增值了，文明却贬值了
    历史的古老和文化的悠长，在人类金钱的折腾下慢慢消失。最终，只剩下一些没有价值的老旧的文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