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 我的祖辈们

    我经常会看到一些回忆录，写他们和祖辈们在一起生活的情景，觉得那样的人生很幸福。但是我，却从不知道我的祖辈们是啥模样。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53岁了。所以事实上，父亲的年龄和我之间，相隔着两代。并且在我的父亲三岁时，祖父就已经去世了。所以至今，祖父是我们孝堂上挂着的、一张年轻人的照片。这张老照片，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如果不认真看，也就是一张有了年头的黄纸。
    祖父出生在中国，过洋后死在了南洋。所以他唯一给我的记忆，和留给我父亲的记忆，是一位坐在南洋椅上，戴着牛仔式皮帽，左手靠着拐棍，右手扶着水烟斗的一位年轻男人。当然，祖父当时在南洋时并不是有钱人，那只是照相馆的摆设，那时南洋的年轻人们，都是这样装扮的。祖父的脸形和父亲一样，方刚坚毅。其实正确的说法是，父亲的脸形和祖父一样，长得方刚坚毅。
    祖母给我的印象，除了听母亲和我讲的之外，没有见她留下任何照片。
    所以祖母在我心中，就如母亲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挺高壮的妇女，穿着民国时期的农村土布服装，绑着大清朝遗留下来的小脚。在家洗衣做饭，农忙的时候，还要拿上一条长凳子，跪在上面扬稻谷。
    祖母是一位受乡里乡亲尊重的有辈分的妇女。据母亲所说，她平时乐善好施，虽然当时很穷，但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大锅大碗煮了很多东西，然后分给亲戚朋友、浪人乞丐们吃。所以，在当时乡村人眼里，祖母是位出了名的好女人。
    虽然祖母很早就没有丈夫，但后来她跟小叔子过日子，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叔公。后来，叔公也去了南洋，在那娶妻生子，从此没有再回来。
    祖母最让我们这个家族称道的是，在当时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她把我的一些堂叔伯们护聚在一家。因为当时祖辈的家族破落，几个堂叔伯们要么做二流子，要么打算跟人去做过继儿子。
    但是祖母不让！
    她教导并说服他们，别去做那些不光彩的事。她把他们一个个领到家里吃饭，为他们娶亲安家。由此，我们这个本来早就该败落的家族，在她的精心呵护下，才得已渐渐恢复。否则的话，我们这个家族现在就可能只剩下我的父亲和我叔叔两个兄弟了。
    所以后来我的堂哥们一旦说起祖母，说会连声称道说：“祖母是我们这个族里最大的功臣！倘若没有她，也就不会有我们这个大家族了。”
    因此，在我的几位祖辈中，祖母算是一个很有把握的女强人了。
    我的叔公虽然后来和我的祖母一起过生活，但是，他去南洋之后，又娶了一位番婆做太太。后来，叔公也死在了南洋。所以，叔公和南洋番婆到底长得怎样，我们做后辈的，谁也没见过。就连母亲，她也没有见过。但我想，他大概和祖父、父亲长着一个相同的脸形，因为叔公和祖父是亲兄弟。
    叔公长得怎样，只有父亲和叔叔见过。叔叔三岁的时候，从南洋被送回家让祖母和父亲养大，那时父亲已经十六岁了。叔叔是叔公和番婆生的儿子，所以比较鲁莽，因此乡里乡亲都叫他“番仔某某”当然，叔公也和祖母生了一个女孩子，比叔叔小，她是我的小姑。
    所以，祖母的一生是艰辛的。丈夫很早就过世，小叔又只顾着番婆不顾家。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以那双小脚支撑着这个家族，并且还乐善好施。所以，就算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只要上了点年纪认识她的人，都给她很高的评价。
    因此，祖母在我们后辈人的心中，是堪称伟大的！
    关于外公的叙述，母亲说得最少，我估计母亲可能也没有多少外公的印象。所以我想，外公应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没有看过外公的照片，更不用说看到他本人。
    母亲十八岁嫁过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二十六岁了。说起父亲晚婚，当然是家庭困苦造成的。那时，父亲一个人要养活祖母和两个弟妹，他的一生，从小就充满艰辛。
    母亲做为她们家族中最小的女儿，在家倍受宠爱。但她嫁给父亲之后，一样传承了祖母的风格。她帮小叔子娶媳妇，又为小姑子找了个好婆家，她甚至帮堂大伯子谋婚嫁。再后来，除了为自己的儿女们操心，几乎大部分我的堂哥堂姐们，都是她帮助操持婚事的。所以我的母亲在族人的眼里，也算是一个女强人了！她凡事比父亲想得周到。
    当然，母亲的个性，源自于外婆，而受教于祖母。
    外婆有一张小照片，大概有三寸许，是中老年时拍的，我小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看。也是一张发黄如纸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跟母亲的脸形相似。虽然我长大之后，懂得欣赏母亲的脸形时，母亲已经满脸皱纹了，但我却能从她的脸形上看出，她年轻时一定十分貌美。也因此，从照片上看，我知道外婆年轻的时候，一样是美丽的。
    据母亲所说，外婆家原先是习武世家。因此外婆在家的时候，也曾习过武术。母亲还说，外婆的外形长得高大有力，在母亲的三个姐妹中，母亲的个子最小。所以，当我看到两个大姨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外婆曾经年轻的身影。是的，如果再加上她曾经练习过武艺，那么，她的体形一定是非常健美的。
    母亲又给我讲述一个关于外婆的故事。她说，有次半夜里外面的鸡声骚动，外婆起身开门，看见一个小偷蹲在鸡窝前，正准备下手。
    外婆轻轻地走过去，双手按住小偷的两肩，将手指卡住他的琵琶骨，小偷不能动荡了。他回头看见是一位妇人，他想挣扎，但却无力站起，他知道遇到了高手。于是，他向外婆哀求说：“阿婶，你就放过我吧，我从今往后不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偷窃了”
    外婆松开双手，让小偷站起来。她说：“到哪偷都是不对的，我希望你能改过就新，好好做人！”小偷吓得半死，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夺路而逃。所以，在我们的心中，外婆当然也是一位女强人。在旧制中国的女人中，她的武功和思想，在当时的乡里，是值得让人称道的。后来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外婆那张发黄的老照片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我的祖辈们是何许人。但在母亲的说教下，我的心中就有了祖辈们模糊的轮廓。后来这些轮廓越演越深，终于形成了中国旧制度下勤劳善良的农民身影。更为可敬的是，我的祖母和外婆，她们，做为中国旧制度下勤劳、智慧的女性，堪称楷模。她们善良、大度，懂尊规，识礼仪，传承着五千年中华文化的高尚品德。
    所以，我深感有这样的祖辈，很值得我们骄傲。特别是在当今世风日下的时候，我们更应该翻一翻古书，学一学先辈。在只有教科书才读的年代里，文化教育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而当我们抛弃传统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已抛弃了祖先？
    幼儿园每天到一定时间，就能听到广播里传来儿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妈妈的妈妈叫外婆
    我知道，今天的孩子们都很幸福！他们大部分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宠着。但是，我却只有在母亲的故事里，知道我那朦胧的祖辈！
    虽然，我为他们骄傲，我在骄傲中幸福地长大。但是，我更希望，我们的孩子们，在这种健康、健全的幸福之下，有一颗更加健康、健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