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 那一排悠长的岁月

    序：写此篇文章时，并无恶臭，而是探寻古老文明和今日堕落所以，我为本篇文章取了一个比较优雅的名字——那一排悠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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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嵩口古镇采风时，在下坂厝看到一排、排放在房巷里的木制尿桶。出于灵感，我拍下它们，并和其它图片一起发到网上。于是，有细心的朋友一眼看出，颇感亲切！
    有人说，尿桶不就是马桶吗？是的！但尿桶和马桶有个小小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使用方式。
    据说，中国的马桶发明于汉代皇宫。也就是说，自汉代开始，人们就在屋里解决生活中的“吃喝拉撒”问题了！有人又说，马桶是个伟大的发明！最先它叫“虎子”后来唐朝有个皇亲叫李虎，为避其嫌，改名为“马子”因此可想而知，在汉代以前，再伟大的人物，都得上茅厕去蹲着解决问题。
    马桶有盖，可以做大小便器用，因此这些东西一直延续到今天。在古代，此种东西多半是解决人们夜间不便，或者皇亲贵族们的尊贵和闲懒。一到白天，此类东西就搬到外面去倒了，并刷洗干净，放在床下隐秘之处。而尿桶无盖，只做小便器用，就算近代农家，依旧把它放在床巷里面，白天黑夜都在使用着。其目的一是蓄尿积肥，二是家人客人使用方便。尿桶有两个竹片做成的提把，外加棕绳索着，凑成一对时，就是粪桶或水桶了，可用扁担挑着，到田间浇水施肥。
    因此，有人则说，尿桶就是粪桶，是用来挑水挑大粪用的。这样的说法当然没错，只是地方的叫法有区别而已。
    然在闽南，尿桶与粪桶也有个小小的区别。尿桶要经常被放在床巷后面，供家人或客人小便时使用，并把尿液蓄着，以做农家肥使用；而粪桶往往只有挑水挑大粪时，才提出来使用使用。当然，其实都是一样的桶，只是农家人爱惜，把新买的粪桶置着，不舍得拿出来当尿桶用，生怕尿液泡坏了木桶。
    有过农业知识的朋友都知道，人尿肥是一种极其速效的农家肥。因此，农村人在家里放上几个尿桶，是为了积蓄这种农家肥料，给自家的农作物施肥用的！当然，若是你觉得这样的称呼烦琐，你也可以把尿桶叫粪桶，把粪桶当尿桶——其实，都是一样的！
    说了一大堆臭烘烘的名词解释，并不是想把尿桶拉回今天，让人们都去复古，而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这种即将行远却依然影响着我们文化的文明产物。
    是的，在很多文明城乡，只有马桶在不断改良中依然存在着，尿桶却远离我们的生活很远了。而在十几、二十年时前，这种东西却传承着古老文化与我们朝夕相伴。虽然现代人还用水桶，却少有人在家里堆放尿桶！随着化肥的普及以及卫生条件的提高，就算农村，也没有人愿意在自己家里置放尿桶了！
    因此，这个中国几千年的文明产物，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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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制的尿桶都是用木片制造，用竹条箍紧的圆桶。提把也是用竹片弯制而成的，再加上棕绳做成的挂子，可以挂在扁担两头挑进挑出。因此，尿桶既可以挑水挑大粪，又可以放在家里当小便器使用！故此，一般尿桶所用的绳子都用棕绳而不用麻绳，是因为棕绳比较牢固，不怕水和尿酸的腐蚀，使用寿命相对也较长！
    闽南一带的尿桶比较特别，都是做成酒坛子似的形状，上大下小中间粗，这样装水挑粪时，里面的液体比较不容易溢出。而别处的尿桶多半是上粗下小杯子形的（比如嵩口古镇我所拍的这些尿桶），这样装水挑粪比较容易溢出。因此，做成酒坛了形的尿桶，做工要有很多讲究。
    先把木片弯制成弧形，并根据上大下小中间粗的桶形做好每一片木片，然后再做成一个圆底，将弧形的木片按标识顺着圆底围起，再用竹条打成的竹箍，分上中下三个，把弧形的木片紧紧箍紧，一个酒坛形的尿桶就做成了！当然，尿桶是用来装尿装水装大粪的，故此整个桶的密封度要做得极好。因此，工匠师傅箍完尿桶之后，还得扫起地上的锯末，将那些细小的缝隙条条填满，并放到清水中试水，直到滴水不漏，才算可以！
    做桶师傅在做尿桶时，工作需要十分细心的。有一片木片弧度不好，就会影响尿桶的紧密度；有一个竹箍没打好，就会影响尿桶的箍合度；有一片木材比较差，就会影响尿桶的耐久性取木、锯木、刨木、弯木、定型，排、围、箍、顶、塞都要做得认认真真！故此，说起这项制桶工艺，确乎可以申报世遗了！
    之前农村合作社卖的尿桶，竹提把和棕绳是分开卖的。因此，父亲去买这种尿桶时，还得外加买上一对竹提把和数米棕绳。然后回家将两个竹提把装入尿桶两边、那两个比其它木片稍长、并且打耳的提把孔里，并用铁丝或棕绳绑住竹提把两边的“u”形处，上面再加上数圈棕绳系好的挂绳。就这样，一对既能提又能挑的尿桶，才算配备整齐！
    而当这些工序做完之后，为了使尿桶更加坚固耐用，父亲还从合作社里买来桐油，先用砂布将尿桶里里外外刷过一遍，再找着工匠用过的锯末，细细地将尿桶的缝隙再认真地填塞一番，然后用破布粘上煮熟的桐油，一遍一遍细细地涂擦着。待凉干之后，再涂上第二遍，直到第三遍。就这样，一对坚实牢固的尿桶，才算最终做成完工。
    新做好的尿桶，因为杉木的颜色再加上桐油的光亮，有些尿桶上油之前还用枸子粉涂过一遍，故此金黄光亮，看上去十分惹人喜爱！而用久了的尿桶，则因为岁月和尿垢的侵染，变得外黑内白，样子丑陋并带有恶臭！
    过去农家人对尿桶的爱惜，是用真心去对待的！新近买来的尿桶，是不能放在家里蓄尿用的，而是生产队农忙时挑大粪，才舍得挑出去赚点工分的。而放在家里蓄尿的尿桶，都是用老旧的尿桶来充当的。因为尿桶一旦用久了，就会粘上一层又一层越积越厚，永远也洗不掉的尿垢。这种尿垢和尿液的盐性，深深渗透到尿桶里，会给老旧的尿桶增加不少份量。因此，一对用久了的尿桶，要比一对新做的尿桶，多上好几斤重的份量。挑着这样的尿桶到田间上工，无疑给本来辛苦的农家人又增加了辛苦。
    农家人对尿桶的爱惜，更因为这是他们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家里要用，队里要用，自留地也要用挑水要用，挑粪要用，蓄尿要用有这么多用场的工具，他们实在是买不起也损不起！
    早先，塑料桶和铁皮桶还没在农村使用，在我知事的时候，只能在机关和部队里看到这些东西，一般的农家人是用不起的。所以，农家人都半还在使用着这种古老的木制尿桶。但即使这种古老的木制尿桶，也需要很多的成本和制作工艺，因此，有时想买上一对尿桶，农家人得惦量再三，凑足够钱。甚至尿桶坏了，自家无法修理，也得掏钱请会伺弄这类东西的师傅来修才行，就仿佛现在的家电一般。
    因为尿桶是木片制造竹片箍制的，所以在尿液的腐蚀下，很容易老化变质。最经常要修理的就是那三个竹条箍子，一旦用久了就会松脱，所以要时时提防它老化，擦桐油的时候也要多擦几道。一旦松脱了，就可能造成整桶粪水抽墙摔碎。那两片稍长的、挂着竹提把的“桶墙”最为重要，它要承受着一桶粪水的重量，一旦抽起，整个尿桶就会连同粪水摔落在地，那种伤毁可想而知！一片片弧形的木片和底座，会摔得支离破碎，濺得一身臭粪。
    所以父亲对尿桶那三个竹箍和竹提把及棕绳总不放心，常常要细细地检查，生怕疏忽引起尿桶损坏！上工前，他总是先把尿桶放在水里浸泡上几分钟，这样，才可以让木材吸足水分，木质澎涨而使结构相对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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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轻人对为什么在家里放置尿桶不甚理解，觉得这样进进出出臭气烘烘的。是的，可能这种事情在自己家里没有多大感觉，因为闻习惯了。可一到别人家里，特别是空气不好的房间，就感觉非常难闻。所以我不得不佩服和赞美，古老的中国农民，为了积蓄那点能够养育生命并继续养育生命的农家肥，竟然文明地忍受了几千年！
    在古代，没有化肥；在出现化肥之后，多数农民买不起化肥；就算现在能买得起化肥，依然比不上人畜肥料的使用安全环保！因此，人畜肥料是作物增长的根本肥料，每家每户都把一泡尿一把屎当成财富，轻易不会浪费它。没有这些东西，农作物就会欠收少收。记得看过一部电影，有一小伙子在田间内急，于是告诉父亲说要回去解手。父亲望着他奔跑的背影，不忘大声交代说：“娃儿，记得拉到咱家的茅坑里哦！”是的，这就是中国古老农家人的缩影。当我拍起这一排尿桶之后，总是想起，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一泡尿一把屎，一根针一条线，对每一个农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是资本和再投资的资本啊！所以，家家户户在家里放上几个尿桶，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些，都是他们为了更好生存的私人财产。自古肥水不流别人田，自己撒的尿当然要施在自己的地里去。此种做法，既为农作物积肥，也为自家生活方便！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兄姐辈们都有过四处“拾狗屎”的经历。他们提着一个竹篓子，手里拿着一把用旧尿桶把改制而成的竹夹子，在街道乡间到处晃悠，看见地上不论是人粪、猪粪、牛粪、狗粪、马粪、驴粪、羊粪都统统夹入竹篓子里，然后提着回家，称好重量交到生产队粪坑里积肥！这样是可以赚取工分的。因此，为争拾狗屎而吵架的事，时有发生。
    于是，有些上学的孩子，得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带上竹篓子竹夹子，先到街上去拾一篮“狗屎”回家，然后再去上学。当然，更多的孩子是不能上学的，他们一整天的，一整年的不管风吹雨打，一手提着那个臭烘烘的“猪屎篓”一手拿着那一把夹粪的竹夹子，到街头巷尾去“拾狗屎”帮家里赚工分！这就是中国最纯朴的农家孩子们！
    这也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活，这种生活已渐渐离我们远去！当今天拍起这张照片写出这些文字时，我知道，很多朋友觉得没意思不雅观！但不管怎样，它是中国农村曾经有过的一段文明史，是中国古代及近代乃至当代农家的一个缩影。当我们从家里的床巷里提出那一桶绿绿的尿肥时，我们看见收成的希望；当我们浇菜加上一勺尿肥时，那一股甜甜的香味就会不断袭来。这就是我们曾经有过的生活，在人们心中，饱含着收获的喜悦
    这是城市不可能看到的生活照片，这是今天很难再现的生活场景很多农村孩子至今也不会知道，会有这样的景象！但在我们那时，却是多么的熟悉和温暖。在那个年代，尿桶的制作工艺，值得我们赞赏；在那个年代，尿桶的甜甜香气，值得我们回味；那一层又一层永不脱落的尿渍疤痕，印证着几千年来我们的农家文明和生活
    有些东西似远而近，有些东西似近而远；有些东西似臭而香，有些东西似香而臭有些故事你不愿意听，但我不能不写；有些生活你没有经历，但我不能不提在这里，是一排悠长的、悠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