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 好小孩坏小孩

    1.
    许多孩子给我留言：“戴叔，有时间能不能写点您读小学的事？”我说：“当然可以！”话虽这么说，可这事一拖再拖，后来竟然给忘了。
    前天偶看一篇文章，写的是这代人的童年往事。于是，这事又想了起来！
    事实上，我是那个时代的乖小孩，平时沉默寡言，几乎不大干坏事。所以在大人眼中，那是有一个“乖”字的。可是有时我也会在心头攒上一把火，只要是谁让我不服气了，不管大人小孩，我说不服气就不服气，你是拿我没办法的！
    因此，虽然我听话，却也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好小孩，我有我的主见和个性，有一股反叛的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可要说我读小学那会的事，确实比现在的孩子们快活得多，我是这样想的！
    2.
    我们那时没有培训班，没有辅导课，只有两本假期作业和一大堆自由。假期作业我们会大部分完成的，因为只要写满就可以。估计老师也只是翻翻看看吧，反正没那么较真。所以，只要把作业写满就算完成，要是写得不好，那也只是你笨了一点而已！
    另外，我们的假期作业也并没按老师交代的那样，每天一点一点做完。而是到了快要开学的时候，才点灯熬夜地赶，这样的完成效果当然可想而知！但我们的假期时间都花到哪去了呢？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更别说电脑，我们一般都是玩什么？我们玩“冲关救国”“摁孤鸡”“踢子跳格”“打尺星”“赌香烟纸”“猜铁片”等等！
    当然，我们还会摸鱼，捕蝉，抓金龟子，掏鸟窝，网蝌蚪
    夏天，我们会到龙眼树下拣龙眼籽。用一根铁丝弯卷成镙旋状，再套上一根剥了皮的、白白的黄麻杆，冒着大太阳天天跑到龙眼树下，去拣别人吐在地上的龙眼籽。龙眼籽可以入药，拣来洗净晒干后，提到合作社是可以卖钱买纸笔的。
    秋天，我们会到田边沟畦里去钓青蛙，用一条布线梆上一条青蛙腿，把另外一头系在一根细竹条上，然后在田边沟畦旁抖着抖着，就会有贪嘴的青蛙一跃而上一口咬住。然后我们顺势把它装到化肥袋里，等钓上一大袋后，带回家养鸭子。
    冬天的时候，我们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提上一个小竹篮子，跑到麦田沟里去拨“麦柱”那是一种桃叶状的嫩草，摘起来晒干之后，逢年过节，加入辗碎的糯米浆，就可以做成一种传统的风味美食——“乌龟籽”而只有春天，当我们开开心心地过完春节后，就开学了！因为经常下雨，天寒地冻的我们几乎无所事事了！
    当然，我们那个时候不光只会玩，也没有你们想象的轻松。除了做功课，大人们一般不会让小孩子在放假时闲着，他们要帮大人们做一些农活家务之类的事。所以孩子们的假期其实并不轻松，至于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那更是一个累人的时节。
    那个时候，学校还会因为农忙抢收抢种，再放上一个星期的农忙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做饭或打个下手！这个假期看起来好像很棒，但其实，多半孩子因为要帮助家人搞生产，总是晒得黑乎乎的。所以，农忙假其实就是孩子们的一个劳动假。
    3.
    另外，学校放农忙假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孩子们到稻田里去拾稻谷。不光如此，学校还要求同学们把捡来的稻谷洗净晒干，交到班级里，再由班主任老师统一交到学校去送交公粮。那个时候，学校还开大会评出每年上交稻谷最多的优秀孩子，并给予他们小本子、铅笔和奖状之类的奖励。
    因此，许多孩子为了让老师表扬，除了把自己拣来的稻谷全部上交之外，还会跟家长再要上一些或者偷上一些，一起上交。所以，母亲对这种行为极为反感，她不允许我们把所有拣来的稻谷全部上交。她告诫说：“傻孩子，拣回来的稻谷为什么要上交学校呢？留在家里自己不能吃啊？你们老师都是骗小孩的，交稻谷他们留着自己吃！”
    这个时候我会辩解说：“阿母，不是那样的，我们上交稻谷，学校会交到公家粮仓里去的，不是老师自己吃的！”那时候我无法认同母亲的说法，并因为她不让我把拣来的稻谷全部上交学校而心生不爽，以至于让我连争取名额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这些稻谷上交老师之后去哪里了，我们当时不敢问也无从知道。只是我们确信，都会交到公家粮仓的，因为老师在课上和校会上总是说：“同学们，农忙假上交的粮食，我们会一粒不留地交到公家粮站。有些家长认为是老师吃了，那是对老师的不信任，你们不能相信！”那个时候，我们对老师的话，总是言听计从。
    困难时，母亲对每一粒粮食都是珍惜的。就算掉一粒饭在桌子上，她都会用筷子夹起来往嘴里送。所以，孩子们拣来的粮食拿去交公，她当然是有所反感的。我想，这大概不只是我的母亲是这样的吧？很多家长都会有这种心理！
    不过，长大后我再也没有问过她对此事的看法！但是，当我们说上交公粮最多的同学会有奖励的时候，母亲不无生气地说：那么多粮食奖几个小本子，值得吗？不如把你们拣来的粮食全部上交给我，我给你们五毛钱买十个小本子。
    尽管母亲总是这样说，我和姐姐依然没听她的话。而是在每一个农忙节过后，把我们从稻田里拣来的稻谷，全部或者大部分送到学校里去交公。
    在这种利益冲突上，我们总是会听老师的，而不听母亲的话！
    其实长大了才知道，我们每天在家里吃的饭，都是天经地义从母亲那里获得的。大人们天天劳作还吃不饱穿不暧，我们能吃到的干饭，都是大人们勒紧裤腰带喝米汤换来的！为了老师给我们的那一点点荣誉，我们哪里会理解，一个贫困母亲的艰难呢？
    4.
    其实，那个时候到稻田里拣稻谷，也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拣一些掉落在地上的稻穗。而是跟在生产队打谷机的后面，等大人们把打谷机推走之后，再争着抢着从泥地里把掉落的稻谷用稻草捆慢慢扫起来。
    所以，孩子们在扫完一个打谷机印之后，又会陆陆续续地围在下一个打谷机旁，等大人们打完谷把机器推走，再一拥而上，清扫地上掉落的稻谷。
    趁着这会儿，聪明的孩子会故意用脚踩在刚刚割倒在地的稻穗上，等大人们抱走稻捆之后，会留下许多踩落在地上的稻谷，于是就赶紧跑上去把它们给收拾了。也有的孩子会走到田埂边，顺手在下一片没有割倒的稻谷上，抓上一把，然后放到自己的袋子中。为了防止孩子们做手脚，大人们也是有所防备的。倘若靠得太近了，就会招来大人们的吆喝，甚至把老队长叫来，叉着腰翘着山羊胡子骂人。
    所以后来常想，生产队的粮食是集体的，我们从稻田里拣来的粮食，也是上交集体的，这么说来，不管是收割来的还是掉在地上拣来的粮食，都是集体的！所以，就算孩子们做些手脚，最后还不都是上交给集体吗？这老队长为什么骂人骂得这么凶呢？
    不过，后来长大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原来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人们都是有私心的！生产的粮食打完以后，除了一部分上交国家之外，剩下的大部都分给了社员。相对国家来说，社员是队里的小团体，自己生产的粮食能够多分一点，那才是真正的实惠。而孩子们呢？他们拣走粮食上交公粮，谁知弄到哪去了，就当前来讲，自然与社员无关了。
    所以孩子们偷偷摸摸地做些手脚，把明明不该掉落在地上的稻谷占为己有，那也是一份私心啊，不值得提倡！再说了，通过这种手段多交公粮到老师那里，因此而换来的奖励，那也是不干净的，不正当的奖励！这种奖励是自私的，是损公肥私的一种表现！
    所以说来说去，这个世界任何时候都存在一种让人努力的动力——私心！小的时候不懂，现在长大了，算是懂了！不过，最让我明白的是，我竟然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也想学人家做做手脚，但终于还是没做了，这成为我后来人生诚实的基点！
    靠自己的努力，不管多少，那才是问心无愧的好人生！
    5.
    孩子们把稻谷从泥地里扫起来，多半会参杂上许多泥沙，看起来黑乎乎的没有稻谷样。所以，回家之后他们得把这些稻谷倒入水中，慢慢清洗，然后再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才能送到学校去上交公粮。
    但是，毕竟是从泥地里打扫起来的稻谷，不管怎么清洗，肯定还会沾有许多泥沙。所以，老师会根据这个来判断上交的稻谷，是学生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孩子们从家里偷来或者要来顶替的稻谷。因此，在一次两次三次被发现之后，校长会在大会上告诫大家说：“我们要靠自己的劳动来完成上交公粮的任务，绝对不能弄虚作假！这是能看得出来的！只要你们的稻谷是很干净的，那么多半是从家里要来或者偷来的！”
    学校并不欢迎孩子们为了多交公粮而做手脚，因为此类事情而让家长跑到学校来状告小孩的事时有发生，说他们偷了家里的稻谷来交公！也有部分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家长不让他们去地里拣稻谷，就把从生产队里分来的粮食，拿出一点来让他们做做样子！这些都是学校不允许的，让孩子们利用假期拣稻谷交公粮，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勤劳精神和爱惜粮食的良好习惯！
    话说至此，也并没有让同学们少了那一份虚荣心，许多同学还是照样向家里要或者偷家里的粮食来交公。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丈，许多同学为了不被发现，干脆在干净的稻谷里，掺入一些泥土和沙子。甚至还有一部分同学，在原本比较干净的、拣来的稻谷里，也掺入些许泥沙。这样一来，那份量就显得更重了！
    因此，一旦发现交公后的稻谷里面泥沙大多，班主老师就会批评说：“又在弄虚作假了，故意在稻谷里面掺入沙土是不是？”
    碰到这种事情，老师也是有办法的，他们会拒绝这些孩子们上交公粮，让他们提回去再重新清洗清洗，弄干净晒干后再拿来上交！在这种怪事中，自然也有一部分孩子是受冤枉的，因为他们或者真的没有清洗干净！
    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的过去，就是如此这般地走过来的！
    尽管我们依旧会因为交公粮的事和母亲争吵，但母亲却从来没有让我们空手去过学校。尽管母亲总是希望把这些稻谷放在家里再给我们五毛钱买十个本子，但我们总会失落于母亲给钱买的本子上，永远不会有“xx学校奖”的印章！
    这就是观念差别和时代特色所营造的我们，一个让人感觉非常乖却又不大听话的小孩！我们从小就不会对这个国家和社会抱有太多的抱怨和太自私的想法。确实，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很热爱我们的祖国和贫穷家园的；在家和国之间，我们更中热爱集体和团队；也确实，我们这一代人都曾经为她而努力过，并为她真诚地奉献过！
    6。
    可要说得认真的话，我们也是一个不好的坏小孩。我们肯定是打过架的，并且也肯定偷过别人家的瓜果；我们读书不好也不坏，作业有时完成有时不完成；当然，我们得帮助大人们干一点点活，得去拣一些东西卖钱买纸笔；还有，我们不但有暑假寒假还有农忙假，偶尔还能看看露天电影，读读小人书。
    可我们没有电视电脑电子游戏机，却有太多自己创造的、好玩的集体游戏！所以，我们的童年并不孤独！当大人们从田园里赶回家却没有稀饭喝，而我们还在大石埕上玩冲关的时候，我们其实是一个要被臭骂要被打屁股的坏小孩。可当我们拿着十几二十几斤重甚至更多的稻谷去交公的时候，老师一定会表扬我们是一个好学生。
    不过说真的，我们比现代孩子有更多的幸福，不是因为有吃有穿的，而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培训课和辅导课，更没有那么多的作业！
    我们有更多自由的活动方式——这一切，都和集体分不开，哪怕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