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 那些年那些事

    父亲百岁祭日那天，健在的兄弟姐妹都到齐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家族盛事。办完祭祀，我们围坐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
    外甥见家里许多钓具，问谁做这个营生？我说那是你表弟的研究项目，平日没事他好这一口，常跑去溪边钓几条鱼。后来我问外甥：“你也钓吗？”他笑了笑说：“不钓，但你姐钓，你姐经常跑到湖边去钓鱼，她的钓技还真不错呢！”
    大姐笑了，说：“这都是爸带的！”二姐一听，也说：“是啊，咱爸之前爱钓鱼，大姐这手艺，也是跟爸学的！我小的时候，常看见大姐跑到池子边钓鱼！”“是啊，”大姐说：“大兄弟‘老去’的那天，我正在池边钓鱼呢！爸提着一个军用书包，急急忙过来说，‘快别钓了，你弟病了，你妈带他去医院了。带上这盒饭，和你尾叔去医院看看吧’！”
    大姐放下渔具，接过父亲递过的军用书包，包里装着盛饭的铝盒。她应了一声，坐上尾叔的自行车，朝医院赶去了。医院距我们家大约五公里的路程，那时，这里还是一条满是烟尘的黄沙马路。
    两人赶到医院之后，见母亲抱着大哥坐在医院门口，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知道，大哥已经死了。那一年，他才十一周岁。后来这事母亲多次提起过，她说：“不知什么原因，你大哥那天肚子突然痛了起来。我抱着他去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说——治不了。让我抱你大哥，赶去大医院看看。”
    母亲还说，当时她连坐班车的钱都没有，向一位好心的路人借了两毛钱，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趟班车，就拼命往上挤去。可班车到了车站之后，母亲却不知道医院该往哪走，怀中的孩子已奄奄一息了。情急之下，她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这个好心的人急忙用自行车把她们母子俩，送往医院。
    可是，当他们赶到医院之后，一切都已经晚了。刚刚才十一周岁的大哥，就这样没了。伴着他的离去，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说到这里，大姐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兄弟姐妹百感交集，一阵又一阵沉默，泪水在心中流淌着。
    人已经死了，只好运回家。尾叔拉过他的自行车，让母亲抱着大哥坐在车后架上，一路哭着朝家的方向慢慢推去。那时，矮小的大姐背着装饭盒的书包，跟在尾叔的车后一阵小跑。后来不知怎的，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了，母亲抱着大哥渐渐冷去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大姐还说，母亲倒地之后，双手还紧紧抱着大哥，生怕他摔痛了。
    这是三年自然灾害发生在我们家的故事，大姐擦了擦眼泪，稍稍停顿。之后，我们开始猜测：大哥是什么原因死去的？几十年来，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困难时期，医疗、卫生条件极差，没有粮食，大哥可能随便了吃脏东西，肚里长满蛔虫。蛔虫太多，肚子空空的没有一丝食物，蛔虫饿了到处乱钻，钻破了胆囊，救治不及时就死去了。
    总之，二姐说：当时她在家，见大哥痛得满地打滚，肚子顶在石板上、顶在凳子上都不济事。母亲赶来之后，才把他送往医院的
    五十多年的岁月一挥而过，那年，我和四姐还没出生呢，三哥只有3岁，大哥若在时，2015年时他该是65周岁了。今天，兄弟姐妹聚集在一起，以白发的姿态，在父亲百岁的祭日，说起了这段陈年往事，突然觉得，人活着，该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