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内鬼

    白玉堂的后院之中几人正坐在一起，虽然屋内灯火通明，燃烧的炭火将室内烤得暖洋洋的。
    但是几人却都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气氛显得极为压抑。
    “韩大人，我还是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先离开这里，至于其他的我们完全可以事后再说。”
    终于在长久的寂静后年轻的楚天明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可，如果我们现在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韩叶弘却是一口否掉了楚天明的提议。
    “可是大人即便是我们现在留在城中恐怕也难有机会去将事情解释清楚啊！”
    虽然冯都在几人中地位最低，但是他的年纪却是最大，因此他平日里提出的意见楚天明和察事厅的人也都会谨慎参考。
    此时楚天明和冯都两人都已经提议此时应该抓紧时间逃出寿州城，但是韩叶弘执意要留下来。
    现在全是二比一于是三人便把目光全部都投到了周公公的身上。
    而周公公此时却依靠在胡椅的靠背上，目光死死地盯在桌子上的油灯。
    见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周公公这才缓缓坐直了身体幽幽地开了口。
    “你们三位难道不觉得我们现在讨论逃出寿州城有些太早了吗？”
    “公公现在还不讨论逃跑难道非要等到对方将城门全部都封死了再来讨论吗？”
    年轻的楚天明此刻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就在下午他部署在寿州城的察事厅番子为了打探淮南王府的情况直接损失了一大半。
    这让他这个掌固是心疼万分。
    早知道他的这些属下都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安插进寿州城的各处的。
    这些人有些表面身份是街头的小商小贩，也有各大客栈的掌柜伙计，更有一部分乃是寿州城的官府差役官员。
    这些人可以说已经渗透到了寿州城的各行各业之中。
    但是仅仅一个下午这些人便损失掉了一半。
    而他们的消失基本上都是在前往淮南王府打探消息的路上。
    根据几个侥幸逃回来的番子说他们在半路上碰到了一群假装打劫的叛军。
    而当他们说自己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的时候，这些叛军们便直接动了手。
    即便他们愿意拿出钱财来也无济于事。
    “年轻人年少气盛我不怪你，但是你作为察事厅的掌固管理着隐藏在寿州城中的诸多番子，你该做到处变不惊。”
    对于楚天明的无礼周公公却并未生气，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公公的意思是现在还有比逃跑更加重要的事情？”
    韩叶弘疑惑地看着周公公问道。
    “你们难道就没考虑一下为何下午你们派出去的番子们会如此轻易被水匪们识破了身份？”
    周公公冷冷的说道。
    而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将三人全部都震翻原地。
    “这……”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楚天明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他之前因为自己的属下损失太大因此一时乱了分寸，加之如今这寿州城中的局面极为的混乱他竟也没有过多的考虑这一点。
    “公公的意思是我们之中有内鬼？”
    冯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公公，而韩叶弘和楚天明也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们仔细想想察事厅的番子们哪一个不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别说是一般人即便训练有素的探子也未必能够辨别得出来，可他们却是在面对一群叛军时大量的露出马脚这合理吗？”
    周公公的话让其他三人立刻陷入了沉思。
    其实实际情况的确如周公公所说，他们察事厅在招募到番子之后都会经过严格的训练，这其中便包括了大量言行举止和神态表情的训练。
    只有那些通过训练考核的番子们才会被派遣到各地，按照道理来说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才对。
    即便是那些叛军们进行无差别的抓捕，他们损失的比例也实在太高了。
    “周公公说得没错，这很不合理我认为我们之中的确可能存在内鬼。”
    韩叶弘那三角眼中不由露出了凶光。
    “真是可恶要是被我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察事厅老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楚天明也怒拍桌子说道。
    “各位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冯都也一脸怒色地说道。
    “那还用问，我马上去召集剩下的番子们，今天一定要将这内鬼给揪出来。”
    楚天明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是如果那内鬼此时已经以被抓的名义逃到叛军那边我们又该如何啊？”
    见楚天明如此急躁冯都赶忙拉住他说道。
    “就算他逃到了叛军那边去老子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弄死他。”
    楚天明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如果此人真的已经逃到了叛军那边我们又该如何找出来？”
    冯都皱着眉头问道。
    “放心我自有办法找出那人！”
    周公公却是突然说道。
    而三人则再次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这一次周公公却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办法告诉他们。
    “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我们此时召集番子前来很可能引起叛军的注意，我们还是明天再行动。”
    其他三人见周公公并没有将自己寻找叛军的方法说出来，他们也只能起身准备前去休息。
    今天白天因为淮南王府的事情弄得得大家精神紧绷了一天，此时他们都感觉到了困倦。
    当其他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周公公却是依旧没有动弹，他的目光透过桌上的烛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他的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而在这一瞬间周公公的瞳孔突然聚焦到一起，目光中露出了一道精芒。
    “公公，小老儿给您送些茶水来！”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冯都的声音。
    “门没锁你进来吧！”
    周公公死死地盯着房门可语气却是一如往常。
    等到房门被打开后便看见冯都正端着水壶茶盏走了进来。
    而他那张苍老的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老冯天色这么晚了还劳烦你给我送茶水辛苦了！”
    周公公立刻起身从冯都的手中接过了茶壶和水杯。
    “公公说那里的话，小老儿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做不周全了，只能做些端茶送水传递消息的事情了。”
    冯都却立刻弯腰恭敬地说道。
    “老冯你莫要自谦，你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忠君爱国之心却丝毫不减，你不光自己加入了察事厅就连自己儿子也送入了察事厅。”
    周公公将老冯扶着坐到胡椅上然后拉家常似的说道。
    “公公实在是谬赞了，小老儿当初加入察事厅的时间实在太晚了因此自知自己这辈子怕是无法为察事厅为陛下做多少事情了，因而才将犬子也送入察事厅希望他能接替小老儿的志向忠君为国。”
    冯都被周公公这么一夸笑的脸上的周围如同菊花一般。
    “周某自幼入宫净身，少年便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一直想要报效国家为陛下扫清寰宇后来幸得北司乔公公赏识被他老人家送入到军中成为彭州军的监军太监，原本想着能够随同大军大破草原蛮族为我大虞皇朝一扫边疆，可没曾想到我在彭州军中一呆就是十年，最终岁月蹉跎终究是碌碌无为，后来彭州军与草原部族死战尽殁我也因此受到了处罚险些丢了性命。”
    周公公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跟冯都说起自己的过往经历。
    “后来我再次幸得南司的宋公公赏识，承蒙他不弃我才有机会加入到南司中继续为陛下效力同时也是为我自己过往赎罪。”
    周公公继续说道。
    “公公这一腔爱国之心实在让冯某佩服，同时公公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让冯某赞叹不已。”
    对于这周公公的人生冯都却是实实在在打心底里佩服。
    要知道作为一名太监如果放在圣成帝、圣隐帝时代或许会过得很幸福，只要有野心有手段没准还能混成个权宦，甚至有机会和各地的节度使和藩王们扳扳手腕。
    但是只可惜他却是生错了年代，自圣武帝继位后他便对宦官们大肆屠杀，原本权势滔天的权宦大太监们基本上都被他屠杀一空。
    随着他血腥的屠杀宦官们的权势也跟着一落千丈，原本高高在上的他们再次沦为了皇室奴仆，以往对外的风光无限也变成如今的谨小慎微。
    而如今大虞皇朝还能有些权利的宦官机构也只有南司和北司了。
    一般的太监都以能够进入这两司为荣，甚至有些太监努力一辈子都未能有机会进入南司或者北司。
    可眼前这位周公公却是历经起伏，先是在北司之中任职十数年并且还长期在边塞担任一军的监军太监。
    这可谓位高权重也算是太监中的成功人士。
    虽然后来因为彭州军全军覆没，他成为了北司和兵部的替罪羔羊但是他却依旧凭借着能力被南司的司正宋顺明宋公公看中，又加入到了南司。
    这样传奇的人生在冯都看来完全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了。
    这与自己的人生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公公说了不怕您笑话，小老儿一辈子平平淡淡要是能有您人生的一半精彩小老儿都会死而无憾的。”
    说着冯都便拿过杯子将水倒满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周公公的面前。
    周公公顺势便接过杯子刚准备喝的时候，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而一旁的冯度见状不由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而周公公那边却又放下了手中的被子，再次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想要人生过得精彩却是有诀窍的，老冯你可想知道？”
    “那是当然了，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老冯脸色立刻露出了喜色，然后一脸期待地说道。
    而周公公见状不由嘴角微微上翘，然后一脸神秘地说道。
    “我的这个诀窍便是我从来都不会喝别叛徒递过来的茶水！”
    原本还一脸期待的冯度脸色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只见他在听到周公公的这句话后依旧保持着身体微倾的姿态。
    而说完之后的周公公却是又坐回到了胡椅上一脸笑意地看着僵直不动的冯度。
    “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那个内鬼的？”
    过了好一会儿冯度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虽然冯都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但是他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张，只见他缓缓地坐回到了胡椅上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
    “是在你敲响我房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个内鬼的。”
    周公公却也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他仿佛是在和一位老友闲聊一般。
    “我明白了，原来你刚才说你已经有方法找出内鬼是故意说给我的听的！”
    冯都不由苦笑一声说道。
    “没错，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尽快找出内鬼，只是我却认为这世间你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虽然你们三人乃是察事厅在寿州城的主事，但是却并不代表你们不可能造反。”
    周公公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说道。
    “所以你就借此机会及锋一试？”
    “没错老话说得好：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
    周公公脸色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
    “哈哈哈，没想到我冯都一辈子都过的小心翼翼竟然最终会摆在你的这一次随意试探之上也只能说这是天意！”
    冯都放声大笑道。
    “虽然对于你是内鬼我之前就有过猜测，但是我始终弄不明白为了你会与那些叛军搅和在一起还为此次不惜将寿州城的察事厅资料都泄露给叛军，你别忘了那些可都是你和你儿子的同袍啊！”
    周公公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说道。
    “和叛军搅和在一起？周公公你也太小瞧我冯都了。”
    冯都笑着摇头说道。
    “哦？看来这一次的淮南王被刺杀并不是想想的那么简单啊！”
    周公公从冯都的语气中猜出冯都之所以出卖察事厅是因为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秘密。
    “周公公这几日与您相处下来还算是融洽，您并没有察事厅或者南司其他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您对小老儿和楚天明那小子还是不错的所以我也不想您最终成为一个糊涂鬼。”
    冯都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端过桌上的那杯茶水然后一饮而尽。
    “其实这茶水中我并没有下药！”
    冯都原本平静的脸色不由带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此时他仿佛是个做游戏胜了的孩童一般。
    而见状周公公不由面色一凛，他没想到冯都的茶水中竟然没有下毒。
    “不过今日你们却依旧难逃一死，就在刚才我已经放出消息如今潘大人应该已经派遣大批人手往这里赶来了。”
    冯都见到周公公的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尴尬表情不由心中大为畅快。
    “竟然如此我可以知道为何你要背叛察事厅吗？你别忘了你的儿子也是察事厅的一员更是察事厅的掌固。”
    周公公始终不能理解这一点。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越国人！”
    冯都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周公公都不曾想到过这个原因。
    “如此说来你之前加入到察事厅就是另有目的？”
    周公公这下可算是明白了。
    “没错其实我在加入察事厅之前就越国校事监的暗谍。”
    冯都在说到校事监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浑身的气势都发生了改变。
    原本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却而代之的则是浑身的威严和自信。
    “如此说来这一次刺杀淮南王的真凶就是你们越国了。”
    周公公此时已经皱着眉头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猜的没错，此次事情的确是我们收到了越王陛下的指令。”
    “越王何以胆大如此，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暗自对淮南王下手，你们可知道你们这样做会有多么眼中的后果？”
    周公公此时已经愤怒的高声质问道。
    他的高声质问也引起了隔壁房间的楚天明和韩叶弘的注意。
    于是他们纷纷跑出房间来到了周公公的房间。
    当他们看到周公公怒气冲冲地站在屋内，而冯都则是一脸得意地坐在胡椅上两人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那内鬼应该就是冯都。
    “老冯没想到竟然是你？”
    楚天明虽然已经确认冯都就是那个内鬼但是他却依旧不愿相信。
    而韩叶弘则是目光死死盯着冯都而且他的手已经悄悄地摸向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为什么？老冯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你？”
    楚天明憋了好久终于爆发了他怒声问道。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为了年轻时的理想，当年我的媳妇死于饥荒，所以当时我希望这天下间再无饥馑，希望天下海晏河清，希望天下间的官场清明，更希望皇帝英明神武。”
    冯都突然站起身来然后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可是，最终我却发现我的这些理想都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后来梦碎了人也就醒了。”
    冯都情绪突然变得低沉道。
    “所以你认为越王能够成为你所期望的明君，他将来能够让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周公公冷冷地说道。
    “哈哈哈，这些都不重要，即便他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但是起码也不会比圣恒帝差！”
    冯都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