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狼与狗

    “我曾听闻大虞皇朝的文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当时我感觉写这句诗的人实属小家子气。”
    站在楼舰船头的木华黎隼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以及隐没在黑暗里的群山说道。
    “相较于这句话我更喜欢：领兵十万骑，扬鞭踏山河。”
    木华黎隼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觉得后一句诗比较符合我们草原人的风格。”
    慕容通微回味了一下两句诗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同时他也一脸不屑地看向在一旁一脸茫然的万俟岳勒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鄙夷来。
    在他看来这万俟岳勒就是一个没有脑子只知道杀戮的莽夫。
    相比较于他的哥哥万俟海尹以及万俟原阔相差的实在太多太多。
    但是令慕容通微没想到的是最终鲜卑的汗位会被万俟岳勒夺取。
    之所以慕容通微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因为慕容通微的平日里接受的教育都是来自大虞皇朝模式。
    虽然草原部族表面上一直看不起大虞皇朝，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好运地占据了华夏的膏腴之地，如果换成草原部族占据华夏之地定然会比大虞皇朝繁盛无数倍。
    但这种认知只不过是他们这些草原部族上位者可以塑造出来的，为的就是激励草原部族去掠夺大虞皇朝。
    而他们这些草原部族的上位者其实很清楚他们与大虞皇朝之间的差距，也很明白大虞皇朝强盛的根本。
    但是知道归知道但是他们却不能直接去生搬硬套大虞皇朝的那一套体制。
    因为草原部族们繁盛的根本与大虞皇朝法体制是格格不入的两种东西，一旦引入大虞皇朝的体制草原部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分崩离析。
    虽然如此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们这些草原部族的上位者去学习大虞皇朝的文化知识。
    当初慕容通微的父亲慕容勤友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抓来很多大虞皇朝的儒生和官员让他们悉心教导自己的儿子。
    在这种环境下慕容通微成长得非常快，特别是在谋略和心智他一直都是远超同龄的草原孩子。
    可他的师父一位大虞皇朝的前官员却一直警告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年幼时他虽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是他的父亲慕容勤友却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慕容勤友便在整个草原上散布自己的儿子只是个资质平平的纨绔子弟。
    一开始还有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但是随着他父亲散布的消息越来越多他的愚笨无脑的形象也越来越深入人心。
    而随着他年纪稍大一些后他看到很多部族那些出类拔萃的王子们或被政敌暗杀或兄弟相残或离奇死亡，这也让他彻底地明白了他师父那句话的真谛以及他父亲的良苦用心。
    因此他平日里也开始故意表现的蠢笨热血没有头脑。
    这不光骗过了其他部族的人，甚至连本部族的那些长老贵族们也都本蒙在了鼓里。
    所以当这一次李毅暗杀掉了他的父亲之后，原本王位应该是由他的叔叔们继承的。
    但是无论是土谷族的那些长老贵族们还是狼居庭的木华黎隼都没有选择他的叔叔而是直接选择将他送上土谷王位。
    相较于万俟岳勒那血腥上位的手段，他的上位过程可谓无比顺利甚至没有生起一丝的波澜。
    只有原本他那位应该继承土谷王位的叔叔在他父亲慕容勤友被杀的第三天就因为坠马而亡了。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慕容通微所谓，至于到底是谁做的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去追究过。
    仿佛坠马后脖子上出现勒痕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顺理成章登上土谷王位的慕容通微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张狂，相反的他表现得比以往更加蠢笨和张狂。
    但是他平日里对待木华黎隼却是格外的尊重，甚至已经到了谄媚的程度这也让木华黎隼感觉非常的受用。
    因此木华黎隼也没少为他们土谷族争取利益，而这一次的南下便是木华黎隼有意提携慕容通微。
    其实从一开始慕容通微便知道木华黎隼带着他们不可能是去进攻大虞皇朝的皇都。
    但是具体去哪里他却是不太清楚，但是自从他们在汴州夺下了这么多船只他便已经猜出此次的目标应该是大虞皇朝的南都升州。
    “萨满大人，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大虞皇朝的皇都啊？我们土谷族的勇士们都已经等不及要让软弱的大虞人见识我们草原人的雄风了。”
    虽然慕容通微知道此次的真正的目的地是升州，但是他却依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问木华黎隼。
    “哼，你这蠢货难道看不出来我们现在是向南而行吗？那大虞皇朝的皇都乃是在西面。”
    还不等木华黎隼说话万俟岳勒便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对此慕容通微不由心中暗骂一声对方才是真的蠢货，但是他却依旧装作一副受辱的模样道。
    “万俟岳勒，你这头蠢牛竟然敢骂本王，你是找死不成。”
    “呔就你这小崽子还想威胁我，信不信老子一拳将你满嘴的牙都打掉。”
    “有本事你打一个试试看，你看看我土谷族人能不能让你活到明天。”
    “就你这小崽子还想威胁我，老子这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便开始争吵起来。
    而站在两人中间的木华黎隼则是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色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慕容通微和万俟岳勒两人便吵累了，于是两人便也消停了下来。
    “你们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草原部族真的将大虞皇朝征服那将会怎么？”
    见两人都吵够了木华黎隼突然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将大虞皇朝的百姓们全都变成我们的奴隶，然后将他们的良田全部都变为我的牧场，让他们为我们草原人牧羊放马。”
    万俟岳勒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对我们草原部族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慕容通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
    突然之间木华黎隼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他便凝着眉头看向慕容通微。
    “你说说为什么对我们草原部族来说不是好事。”
    见到木华黎隼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慕容通微一时间有些慌乱，他此时在想是不是刚在自己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这木华黎隼看出了端倪。
    但是在仔细想了一下刚才说话时的动作和神态他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刚才自己给出的答案让木华黎隼有所触动。
    “如果他们都变成了我们的奴隶，他们的良田都变成了我们的牧场那以后我该如何去劫掠他们？”
    慕容通微继续装作一副有些痴蠢的样子说道。
    他这话一出边上的万俟岳勒不由放声大笑。
    “说你是蠢货你还狡辩，刚才萨满大人都说了那些大虞人都是我们的奴隶了，他们的良田都是我们的牧场我们干什么还要去劫掠他们？我们可以放牧很多的牛羊再也不怕白灾了，我们能够吃得饱穿的暖还用的着劫掠吗？”
    万俟岳勒嘲讽地说道。
    但是他却没有看到木华黎隼此时面色变得越来越严肃，他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
    因为这一个问题是当初他在狼居山上狼王萨满向他提出的。
    作为狼居庭最高的统治者，也是众萨满中最睿智最威严的存在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富有哲理和智慧的。
    因此当时的木华黎隼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答案，而狼王萨满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让他好好想想。
    之后他也同其他的萨满讨论过这个问题，特别是狼居庭里被公认的第一智者云鹰萨满。
    而他给出的答案与慕容通微的答案一样，他也认为草原部族如果真的征服了大虞皇朝入主了华夏对于草原部族来说很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有可能是草原部族衰亡的开始。
    一开始木华黎隼很不理解云鹰萨满的这个答案。
    他当时和万俟岳勒一般认为如果草原部族真的征服了大虞皇朝，他们草原部族就将彻底摆脱忍饥挨饿的局面，到时候他们草原部族定然会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成为强大的存在。
    到时候他们可以骑着战马踏平大虞周边的诸国，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弯刀砍杀每一个敢于反抗的人，同时他们也一定能够将狼王神的荣光照耀到每一寸土地。
    所以他认为征服大虞皇朝乃是草原部族崛起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成就无上辉煌的前提条件。
    当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云鹰萨满的时候云鹰萨满则是淡淡一笑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每天都给一只狼投喂食物这只狼最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将木华黎隼彻底震在了原地。
    直到云鹰萨满离开后很久，木华黎隼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狼王萨满那个问题真正的答案，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这数千年来草原部族为何一直没有能够成功入主华夏成为天下共主。
    无论华夏王朝如何变迁，也无论华夏王朝如何的动荡衰弱草原部族都只是采取劫掠而非是征服。
    不过这一次他们草原部族出动了整整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逼近大虞皇朝，并且狼居庭还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
    这一看就不像是简单的劫掠一番大虞皇朝。
    在木华黎隼看来这分明是狼居庭想要接此机会彻底的将大虞皇朝打残打死。
    甚至狼居庭的那些老家伙们还让自己带兵南下大虞皇朝的南都这无疑是在告诉他这一次草原部族是准备来真的，他们要彻底将征服大虞皇朝了。
    于是困惑地打便将当初狼王萨满的问题提出了出来问慕容通微和万俟岳勒。
    虽然他知道这两个家伙很是愚笨应该给不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但是他却依旧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如此做为的就是要排解一下自己心中的疑惑和惶恐。
    他现在非常的担心当初云鹰萨满说的话会成真，到时候自己将会成为草原部族的罪人。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看起来最蠢的慕容通微竟然会给出令他都吃惊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我们是否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舍弃这到嘴的肥肉吗？”
    木华黎隼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态然后微笑着说道。
    “到嘴的肉怎么能放弃呢？即便是撑死也不能吐出嘴里的肉否则不是暴殄天物吗！”
    万俟岳勒继续抢先说道。
    “这一次我也好万俟岳勒一个想法，即便是撑死了也不能放弃到嘴的肉。”
    慕容通微已经看出了木华黎隼这两个问题中包含着一些他不知道的含义。
    因此这一次他便直接顺着万俟岳勒的滑头说了下去。
    “哦？难道撑死了就不暴殄天物了？”
    木华黎隼不由略带调侃地说道。
    “可如果没撑死那岂不是很爽，那么多肉下了肚即便是以后没吃的了也可以饿上好久啊！”
    突然之间木华黎隼的心中像是闪过一道亮光一般，慕容通微的话让他瞬间就明白了他之前一直没有能够想通的事情。
    原本他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云鹰萨满之前说征服了大虞皇朝对于草原部族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他后来却又传令让自己大军压境大虞皇朝。。
    并且在自己攻破边塞三郡后他让自己兵分三路两路拖住大虞皇朝的大军，自己带一路大军南下升州。
    如此反常出言反尔的情况其实并不矛盾。
    其实这根本的原因正是如慕容通微说的一般，云鹰萨满虽然知道草原部族征服大虞皇朝可能不是好事，这很有可能消磨掉草原部族的血性和野心。
    也很可能让草原部族陷入到堕落和腐化之中，百年之后草原部族很可能就再也没有能够拿着弯刀在战马上驰骋的英雄好了。
    但是如今的大虞皇朝天灾人祸不断已经到了内忧外患大厦将倾的地步了。
    这对于草原部族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一次机会草原部族将会抱憾千年。
    至于之后草原部族会不会在华夏这片沃土上堕落成为毫无野心的狗那都是以后的问题了。
    起码短时间内草原部族将会彻底繁盛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