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骑(全) - 角宿双星吉凶相间_60.秋波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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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秋波剪水
    因为这个残破的村庄孤零零地伫立着,才显得大地空空荡荡。
    天上的乌云全都吹到了一边,头上的一大朵白云还在移动,阳光从它的一边透出来,一点都感不到暖意。
    倾倒在地的枯树,乱枝婆娑,斑驳的影子打在三个人身上。
    三个人。
    一个仰面躺着,一个趴着,一个盘腿坐着,各自相距两丈,皆一动不动。
    坐着的是班超,将剑摆在两个膝盖上,默默地喘息。
    那趴着的,挣扎了一下,慢慢扬起脸来,本是仙风道骨的面目全是污泥和血迹。
    “你……”鱼又玄的声音有些微弱,“你年纪轻轻,心机如此深沉。”
    班超懒得看他,嘴里哼了一句:“是吗?”
    “你最擅长的是借局设局,在麦田如此,刚才也是如此。本以为你已中伏,却反被你算计了师叔。”
    “你想多了。”
    “哦?”
    班超拍了拍剑:“是决绝,不是算计。”
    鱼又玄愣了半晌,苦笑摇头:“我还想你拼着挨师叔一掌,来迷惑师叔,怎么就能算出自己挨得住呢?看来你是天才,转瞬之间的谋与断,近乎本能。”
    班超以剑做杖,让自己站起来,慢慢走近鱼又玄:“蒙你夸奖,我有力气来割你的脑袋了。”
    鱼又玄好像抬脸都抬不起了,索性侧脸枕地,痴痴地笑起来:“班超呀班超,你忘记了我家世代都是炼丹的吗?”
    班超一愣,陡觉侧后方疾风突进,转身横劈,却看见铜手头角峥嵘,一个头锤飞撞过来。
    剑劈在铜手那怪角峥嵘的头顶,震得班超手臂发麻,却封不住来势,班超急忙横剑,左手推住剑面,架住头槌,剑身刹那间弯曲起来。铜手的冲撞过于势大力沉,班超连人带剑被弹出五六丈远,摔在地上。
    班超吐出一口血,翻身坐起,单腿跪地,还能听见鱼又玄的狂笑:“我们身上总有一两枚救命的丹药。这是‘狂丹’,能瞬间激发潜力,功力陡升一倍不止。”
    只见那铜手,身上的肌肉暴起,上面缠绕着一条条淡金色的筋脉,胸前的剑口宛然还在,却不再流血,最奇的是双眼竟变成了琥珀色,瞪着班超,浑身上下透出狂兽般的气息。
    班超脱手甩出一支袖箭,直射地上的鱼又玄,却被铜手侧扑两步,一把抄在手里,捏成了一团,呼地向班超砸来。
    班超急退,同时刺出八剑,织成剑意,挡在身前。铜手左手被废,右拳却劈面打出,脚下也不停顿,大步追来,步幅阔大,每一步都让地面撼动,踏出一个土坑来。
    一个急退,一个急追,瞬间就离开村庄百步。班超刺出了百十剑,堪堪挡住了铜手的六拳。班超已经退到了蒿草地里,试图隐去,铜手的第七拳到了。
    班超不理,想再试试偷学的仙奴身法,却听见一声宏长的吸气声,忽然发现周遭的蒿草都被连根拔起,慢慢地飘浮起来,荡在四周……
    班超没法隐身,手里的剑更加凄厉地鸣叫起来,眼见那庞大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阴影覆盖过来。“操!”班超骂了一句,“拳罡!”
    班超自知再难幸免,不退反进,在拳罡将出未出之时,微笑地递出一剑。
    四周飘浮的蒿草,开始委顿,瞬间枯黄,随着剑锋分开两侧。罡为正,名正则言顺,气正则拳刚,拳罡可谓至大至刚。可是班超的这一剑,却将罡气割开了一线。惘然是一种不知所谓,无名无实,剑招反而无法捕捉。
    班超自知将死,笑意更盛,剑里竟透出死寂里的欢喜来,剑尖莫名地就抵在了铜手的左眼上。
    铜手忽觉得拳罡的拳域有缝,药力催动的狂怒,竟然有些平静下来,不是平静,是一种恍惚和落寞,甚至有些想哭。一把剑刺入了左眼,铜手痛喝一声,怒气再次勃发,悬浮在四周的蒿草,全部碎为齑粉。
    班超被击上了半空。
    班超看见了那朵巨大的云团,边上亮得刺眼,那云头上有一万个像耿恭这样的神箭手,才能把阳光那样地射下来。班超还在笑,心想:小昭,可惜你没看见,二哥把“惘然十二”使出来了。
    班超再没知觉,摔进了八丈远的蒿草丛里。
    铜手瞪着一只右眼,喘息着一步步地来到了班超的身前。
    就是脚下的这个人,毁了自己的左手和左眼,毁掉了家主几次苦心孤诣的算计,还几乎毁掉了家主。铜手知道,不管是体力还是药力,都让他撑不了多久,而眼下这个可怕的年轻人,不能给他任何一点机会和时间。内心再次被狂意充满,举起右拳就要擂下。
    突然脑后一阵风声,铜手右手回抄,抓住了一个旋飞而来的兵器,转头一看,是一把新月弯刀。只一握,弯刀就成了一团废铁。铜手一代宗师,在今日两战下来,却有点似惊弓之鸟,独目在四周扫巡,却不见偷袭者。低头一看,大惊,班超也不见踪迹。
    铜手一拳击在班超刚才所在的地面上,蒿草四伏,依旧不见人迹。
    原野回荡起铜手愤怒的号叫。
    耿恭他们还在河滩边惬意地晒着西斜的太阳,听着班昭吹着铁箫。
    箫声柔和旖旎,春暖花开,正是《阳春》。
    齐欢将他的银锤展开,拉出三根弦来,套在锤把上,随即拨弄起来,声音叮咚,和了进去。两音缠绕,似在一问一答,又像两鸟相戏。弦声高亢,箫声低沉,一如解冻春风,偏又遇倒春之寒,缠绵不绝,两音忽高忽低,蓦地山穷水尽,忽又柳暗花明,最终都和缓优雅,一派春意盎然。
    横七竖八的人只听得心旷神怡,既酸楚,又温暖。
    箫声戛然而止。齐欢也只好停了拨弦。
    大家怅然若失。
    只见班昭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我好像听见二哥在叫我。”
    班超觉得自己在梦里,不,是在梦的边上,只要一撞,就能冲出来。
    有一只手好像在摸自己的脸,轻柔得像母亲,或是妹妹。
    “拉我出来!”班超在梦里喊。
    但那手却缩走了……班超醒了过来,觉得脸上的触感还在。
    入眼的是一片模糊的火光,有一个影子挡着,摇摇晃晃的,映在周遭的墙上。
    有墙,班超想,我是在屋子里。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还活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好
    像被捆住了。一股奇怪的草药味,从自己的身上熏到鼻子里来,有点刺激。接着是疼,浑身都疼。
    视觉逐渐清晰,看清这应该也是个废弃的泥屋,自己躺在土炕上,身上好像没穿什么衣服,对,是衣服都盖在了身上。
    班超想了想,自己是被捉了,还在那个村庄里?当下闭了眼睛,装作还未醒,心下开始盘算如何脱身。不想屋内的人影好像察觉了,来到了床前。
    “醒了?”声音冷冰冰的。
    但班超如聆仙音,睁开眼,看见一张绝美的脸,不是仙奴是谁?
    “别动,你断了好些肋骨。”
    班超这才发现,仙奴的身上头上都是近乎干了的污泥,只有脸是擦净了,所以越发显得脸像瓷器一般透白和精致,在土窑中暗自生辉。
    班超就如此呆呆地看着,仙奴竟有些耐不住,转身回到火堆边。
    仙奴找了一个瓦罐,吊在火上烧着一罐水,脚边还有几个缺口的罐子,散发着药味。
    “你救了我?”班超问。
    仙奴的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呢?”
    仙奴奇怪地扬起脸来,看着班超。
    “那两个人呢?”
    “我只抢了你回来。我……不是那人的对手。”
    班超急道:“那铜手不过是靠丹药透支些性命,必不持久……”看着仙奴有些茫然的脸,班超怒喝,“快去……”忽然觉得不妥,问了句,“我躺了多久了?”
    仙奴一指蓬门露出些许灰光的缝隙,道:“天就要亮了。”
    班超颓然。
    仙奴不再理他,开始脱下自己满是污泥的衣裙,把干了的淤泥搓掉,然后浸在一个破罐里。仙奴身上只有一层纱质的衬裙,在火光的透照下,能隐隐看见其曼妙修长又宛若无骨的体态轮廓。仙奴不比汉家女子,在班超面前宽衣浣衣,举手投足,全无半点扭捏之态。
    仙奴在头上拔下一支金爵花钗,将满是泥污的坠马髻散了,垂了一地的长发。试了试水温,仙奴侧头用一小罐往长发上淋水……班超静静地看着这翩然的仪态,心里却有些愧疚——仙奴这一夜只怕都在折腾他的伤势,现在才得暇打理自己一身的泥泞。美丽的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外貌、衣着的?可她必是从昨日就裹着脏衣,从麦田一路潜行跟随。
    仙奴开始在火光下一把一把地细细梳她的长发,发丝上好像都有火光跳动,映出一线绒绒的光晕。
    “谢谢你。”班超的声音有点虚。
    仙奴的动作顿了一下:“阿爷说,你是贵人,叫我护着你。”说罢,继续梳头,梳开的头发,就要把她全部盖住了,只露出半张玉雕般的侧脸。班超能看见她睫毛上的火光。
    那火也映在仙奴的蓝色眼眸里,那眼波像荡漾的蓝色湖水,又把粼粼的蓝色光影映在半个屋子的墙上。班超觉得整个房间包括自己都淹在仙奴潋滟的眼波里,但自己却不想上岸,直到没顶。
    屋外隐隐地能听见远远的、短促的箫声。
    仙奴转过脸来,全是喜色:“他们找来了。”长鞭灵动而出,推开了蓬门,随即鞭梢在门外甩出一个脆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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