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6_第八章 小夫妻不和
之后两天,毓溪努力尝试让自己宁和平静,就算孩子有什么不舒服或哭闹,她也尽量不发脾气。觉罗氏时时刻刻提醒,女儿渐渐变回从前的模样。四阿哥每天回来,她能好好笑着和丈夫说话,或是问问宫里、朝堂里的事,或是一道看看孩子,甚至陪着念佟一起玩耍。如此天伦,谁不愿享受?胤禛脸上有了笑容,家中紧张的气氛终于得以缓解。
这一切,事无巨细,很自然地会传到宫里。岚琪原本无心监视儿子家中如何,这阵子太过敏感,才刻意让人留心,如今听得儿子媳妇和好如初,便又放下心来,吩咐不必再为她看守四阿哥府。之后胤禛进宫向她请安时,亦是春风满面,叫人看着安心,而这里头她唯一为孩子做的,就是劝服儿子把岳母接到家中。自己也是那样过来的,儿媳妇现在紧张什么、信任什么,她都能想象。岚琪并不求毓溪对自己如何服服帖帖,她求的是胤禛日子美满。
眼下小宸儿日渐康复,儿子也终于家宅安宁,皇帝那里自有他忙的事,就剩下温宪那儿还没解决。一晃都四月了,这孩子长那么大都没把自己关起来这么久过。待那天内务府来人,将永和宫上上下下清扫洗尘,公主患病期间用的所有东西尽数都烧了,又请来萨满嬷嬷祈福,除去晦气,一切重新开始。十三、十四也从阿哥所搬回来,继续跟着母亲居住。
隔天,岚琪大妆,穿戴周正到宁寿宫来。太后含笑看她行礼谢恩,听见岚琪自责说当初不服旨意非要照顾孩子不可,太后轻叹:“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皇帝也派人来对我说由着你,可岚琪你别怪我心狠,我到现在依旧觉得你做得不对。皇额娘曾对我说,你是要陪伴皇帝一辈子的人,你若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谁来陪皇上?”
岚琪明知道大家立场不同,若温宪有什么事,自己舍命是必然的。想必太后也一定会舍命,这是情感深浅、亲疏的问题,但太后现在的话也没错,一切都明白地摆在眼前,就看大家怎么选。而自己不是为了孩子就要舍弃玄烨,在为孩子一心一意付出时,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就会这么去了,她满心只想救回小宸儿,当然想不到那么多。
这事过去便过去了,要说下一回,她希望这辈子都别再有第二次;若是有病有灾,她心甘情愿替儿女承受。
而太后最后又说起选秀的事,提醒岚琪道:“如今皇帝打了胜仗,小宸儿也没事了,宫里是该有些喜事来高兴高兴,这就着手安排吧。不是我非要在你们中间安插新人去伺候皇帝不可,祖宗规矩摆在那儿,你们也要想想我应对宗室亲贵多不容易。”
岚琪知道太后不矫情,当年连太皇太后都觉得那些人难以应付。太后从前是富贵闲人,现在能做得面面俱到,大概连太皇太后都没想到。岚琪自然要全力支持太后,说到底都是为了玄烨,这个家当了,就要为他当好才是。
这边的事都说罢了,太后便催她去瞧瞧温宪,嗔怪说:“我的温宪好可怜,阿玛、额娘都不理会她,你们两个都不要女儿了?”
岚琪笑着别过太后,与环春往温宪的屋子里来。这孩子在宁寿宫宫群里独住一处院落,比那些曾经在这儿养老的太妃太嫔都尊贵。听说德妃娘娘到了,里里外外的人都精神起来,温宪的乳母更是迎出来,伏地叩首,恭喜岚琪:“温宸公主吉人天相,娘娘大喜。”
岚琪则朝里头努了努嘴:“在做什么?”
乳母笑道:“原是在写字,不知娘娘进去,公主还在不在桌边坐着?”
“知道了。”
岚琪安然笑着,撇下环春与乳母,花盆鞋轻盈地踩过青砖,发髻上的翡翠流苏清脆作响,慢步走进门里,朝铺满纸笔的桌案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见女儿坐在那里。转身要到里头去看,女儿娇柔的身影突然冒出来,像是等久了不见母亲进去着急了才来看的,可转头乍一眼见额娘在这里,着实吓了一跳,又要跑时,被岚琪喝止:“去哪儿?”
温宪停住脚步,垂首站到一边去,才微微噘起嘴,泪珠子竟大颗大颗落下。岚琪瞧着心疼,可还是冷声说:“你这眼泪在皇祖母跟前值钱,我这儿就省了吧。”
女儿委屈地伸手抹眼泪。岚琪才要走近她,小丫头突然跑来,一下扑在自己身上。她朝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母女俩一道滚下地去,但还是稳稳地站住了,就听温宪窝在怀里哭,自己到底心软了。
“一会儿跟额娘去看看小宸儿。她天天想姐姐,醒来时第一句就问姐姐哪儿去了。可是姐姐那么狠心,这么久了一眼都不去看她。”岚琪轻轻抚摸女儿的背脊,安抚孩子不要再哭泣,现在雨过天晴,一切有惊无险,什么责怪呀训斥呀,只要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谢天谢地了。她们天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骄纵一些,霸道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温宪却哭着问:“额娘,要是小宸儿死了,你是不是要恨死我,再也不要我了?”
岚琪鼻尖泛酸,轻轻掐了把闺女的脸蛋说:“你带妹妹从四哥府里偷跑,额娘本该结结实实揍你一顿,可是妹妹得病,和你有什么相干?”说着,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哽咽道:“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再有什么事,额娘怎么办?额娘怎么会不要你?可额娘那会儿顾不上你,你心里也别怪额娘好不好?”
闺女哭得伤心,在岚琪怀里一阵阵抽搐,这丫头虽是混世魔王,心底还是善良而柔弱的。一直觉得若非她带妹妹到外头去逛了一圈,妹妹未必会沾染这毛病。没有造成宫内更大的疫情已经是幸运的了,可若搭上妹妹的性命,温宪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岚琪不至于号啕大哭,渐渐地便被女儿折腾得哭笑不得,只有耐心哄她平静。
等温宪好些了,说起那天的事,信誓旦旦,保证再也不胡闹。岚琪早就知道带姐妹俩出去的是舜安颜,而太后刚刚还跟她说,皇后家的侄儿一表人才,她没动声色,只敷衍了事,这会儿跟女儿说起来,小丫头满口“那个家伙”或“舜安颜那小子”,言语间的亲昵,过来人可一眼就看得明白了。
等女儿叽叽喳喳说罢了,让她换了衣裳,预备回永和宫看妹妹。岚琪随口说:“将来让舜安颜做额娘的女婿吧。”
温宪呆了一瞬,缓过神便缠着额娘撒娇,问是不是小宸儿胡说八道。岚琪看着小姑娘情窦初开,心里头直觉得新鲜又可爱,但不知怎么就舍不得了,玩笑敷衍:“额娘胡说的。”
胡说与否,岚琪自己心里明白,胤禛娶了福晋有了子嗣,接下来就该是嫁温宪。若说早年自己的人生是与玄烨花前月下的幸福旖旎,那往后十几年里,扶持膝下一群儿女成家立业,才是这一段人生之重。玄烨有他的家国天下,岚琪肩上也有旁人无法替代的责任。
回到永和宫,看着一对姐妹重新在一起嬉笑玩闹,温宪霸道地说,将来谁敢说妹妹丑,她一定狠狠收拾他们。岚琪坐在一旁心里暖暖的,不经意想起太后的交代,眼前的确再没什么可以作为借口拖延那件事,宫里再不正儿八经来一些蒙满八旗的新人,亲贵们要翻天了。
此刻温宪扑来,与她撒娇:“小宸儿想看看小侄子呢,额娘把小侄儿接来吧。”
望着女儿花朵似的俏丽脸蛋,岚琪心头一恍惚,这往后的新人都和女儿差不多大,从前王氏、袁氏她们和纯禧、荣宪一般大时,她还不觉得什么,这下终于轮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她才明白,自己真的要老了。再过几年,她就要四十岁,自己一大半的人生都在这紫禁城里度过。
“额娘,您怎么啦?”温宪怯怯,立刻改口说,“我只是替小宸儿问问呢,额娘不答应就算了,可别生气,不然我又惹您生气了,我都想好这些日子要听话。”
“你说的啊!至少这几个月给我听话,别一转身又原形毕露。你可是大姑娘了,再犯错叫额娘罚你,自己都没脸没皮。”岚琪缓过神,又是慈爱温和的母亲,与温宪一道坐在小宸儿榻边,指着她脸颊上最后几颗痘疮说,“等妹妹面上光洁了,额娘把念佟接来和你们玩几天,才出生的小侄儿可不行,等他能走路了再说。”
当着妹妹的面,温宪没说什么,可她毕竟是大孩子,宁寿宫里难免有嘴碎的人。离了妹妹后,温宪就告诉母亲,宁寿宫里的嬷嬷说,四福晋指不定怎么嫌弃她们姐妹,毕竟差点儿害她也染了痘疹。她忧心忡忡地问额娘:“将来我们是不是一直都不能去四哥府里玩耍了?”
岚琪觉得有些话说清楚了才好,索性认真地说:“本来你们总出宫,就是坏规矩的事。你小时候不懂事,仗着皇祖母疼爱,没人计较,可现在长大了,皇祖母可以继续疼你,你却不能继续不懂事。额娘希望你们往后别时不时去四哥府里,几时府里有喜事,大家都去的日子玩一玩不打紧,平日里别再去。要是觉得紫禁城里住得闷,缠皇阿玛带你们出游,那才有意思呢。”
也许是经历了妹妹的生死,温宪比从前肯听话多了,额娘这样说她立时就答应,还说妹妹那儿她来讲,摆出姐姐的架势说:“小宸儿就听我的话。”
中秋前夕,岚琪奉命到乾清宫陪玄烨进午膳。午膳后,玄烨听说苏麻喇嬷嬷那儿栽的花极好,想着许久没见嬷嬷,便想与岚琪一道去阿哥所走一走,正好消食。可两人并肩走出乾清宫,却见有太监引着一位大臣刚刚等在门前。梁公公那儿也愣了愣,慌忙想起皇帝定了午后接见大臣,他没来得及吩咐外头先别带人进来,就那么巧遇上了。
“臣湖广巡抚年遐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大臣一见圣驾,便伏地叩首。
岚琪听见自报家门,她也认不得是什么大臣,便稍稍朝后退了几步,想着自己是不是先告退的好,却听皇帝说:“这位是永和宫德妃娘娘。”
年遐龄再拜。岚琪端着尊贵颔首示意。玄烨则毫不见尴尬,让年遐龄起来后,笑着说:“怎么才做了五年封疆大吏,你就添了白发?朕记得你离京那年可是满头乌发。”
年遐龄忙道:“臣深受皇恩,日夜思念万岁,才添的白发。”
玄烨听了冲岚琪笑。岚琪虽然明白这溜须拍马的话委实太虚假,可大臣们不说几句心里就不自在,玄烨听得习惯,她也早不新鲜了。又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给玄烨递过眼神,示意让她离开,皇帝却没理会,转过身问:“朕记得你前年上折子,说得了个女儿?”
年遐龄躬身应道:“臣以家中弄瓦之喜叨扰圣驾,很是惭愧。全因臣膝下无女,内子不惑之龄生下一女,臣实在高兴,忍不住禀告皇上,皆是皇上圣恩浩荡。”
玄烨笑道:“看样子,你们夫妻身体尚好,朕也不必愁把你派去湖广是吃苦了。”
年遐龄慌忙道:“皇上言重了。”
玄烨问:“你独自上京的?”
年遐龄应道:“内子说机会难得,十分想念族中故人,臣斗胆带妻儿一道入京了。”
皇帝则道:“罢了,今日朕找你来本也只是叙旧,与朝政无关,但这会儿朕要和德妃去宁寿宫见太后,你就先跪安吧。既然是朕爽约,总要赏赐你什么,明日宁寿宫里太后与众女眷享宴,让你的妻子带着女儿一道进宫来,德妃娘娘会替朕照应她们,你也不必谢朕,谢过德妃就好。”
年遐龄愣了愣,忙朝岚琪跪下叩首谢恩。岚琪见金口玉言不能改了,唯有笑道:“还请年夫人明日早些入宫,几位公主正缺令千金这般年纪的小妹妹一道玩耍。”
玄烨便不再说什么,领着岚琪离开。他们自然不是去宁寿宫看太后,而是转去阿哥所和苏麻喇嬷嬷说话。
这一边留下梁公公送年大人离宫。年遐龄和梁总管也算旧相识,他在京城做了二十几年的官,升内阁学士后,时常出入宫廷,此刻一路与梁公公往宫外去,说起这几年京城和宫里的事,梁公公笑道:“年夫人明日可要早些来,德妃娘娘最温柔宽厚,年大人今日倒是来得巧,竟遇上德妃娘娘,想必皇上也是随口一说,可这随口一说,缘分就结下了。”
年遐龄笑着道:“公公这话,老夫更加惶恐。德妃娘娘何等尊贵,就怕贱内在娘娘面前失礼,小女只有三岁还不懂事,我实在忐忑得很。”
梁总管笑道:“您怕什么呢?这是皇上的恩典,难道年大人就不想攀一门皇亲?”
年家世代官宦,算是明朝到如今仍旧能维持门庭风光的家族之一。但因汉臣侍候新主,面对蒙满宗室八旗贵族的排挤,汉臣大多低调谨慎,年遐龄亦是如此。做官几十年,全靠小心驶得万年船,此刻听梁总管说起攀附皇亲,不禁笑道:“犬子皆已婚配,何况我汉家臣子怎敢高攀皇上的金枝玉叶?”
梁公公笑道:“宫里还有阿哥、公主,是地地道道的汉家娘娘所生。如今皇族血脉都有了汉人血液,皇上满汉一家亲的宏愿可是身体力行地为天下人做表率呢!”
年遐龄忙道:“是是是,万岁仁厚。”接着又说,“可惜犬子皆已婚配,实在是……”
他话说一半,显然是想起什么来。家中玲珑可爱的三岁小女,是正室嫡出的千金,年遐龄老来得女,十分钟爱,他本就有意要为爱女未来配一家高门大户,若是如梁公公所说,将来的确有机会能攀附皇亲,于是笑意深深地看着梁总管道:“公公的意思是?”
梁公公轻扬拂尘,啧啧一笑:“年大人远在湖广,可也不能疏忽了对大小姐礼仪规矩的教养。奴才说话有所僭越,还请您见谅。”
年遐龄怎会觉得梁总管僭越,要说他们这些汉臣世家,能在蒙满大族中立足,得一席生存之地,真是极不容易。他的女儿若能和皇上攀上姻缘,年家往后几代人都能蒙荫庇。虽不知女儿何等福气,能攀上何等高贵的皇亲,但如今开始用心教导女儿,别让妻子乱给女儿指婚攀亲,还来得及。
而他们家在汉军旗,家中女儿本就不能随意婚配,可在梁公公点拨之前,他可没敢想将来能让女儿和皇帝搭上什么关系,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地位,总觉得不大可能。
但这次入京述职,同时有各地八旗子弟护送族中年轻女儿入京待选。他一路瞧着那些十三四岁花样年纪的女孩子,这会儿想,皇上近些年宠爱汉家女子,若是等上十一二年,就算把女儿婚配给皇帝,也不算太晚。这样一想,心中有了主意和憧憬,也为家族的未来铺了条路,心中欢喜,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暗暗塞给梁公公,面上堆笑说:“公公拿去买酒喝,若是有那一日,必然再谢公公提点之恩。”
这边厢,岚琪与玄烨在苏麻喇嬷嬷那儿赏花后,直接就在阿哥所门前散了。她一路散步回永和宫。如今德妃娘娘走在宫道上,无一处不规避让道。一样的路,从前她还是乌常在时,可不会这般风生水起。
世易时移,岚琪自己心中对待眼前的人和事也有了变化,对于旁人的尊敬,她已经习惯了。可若说为了自己,倒也未必,而是永和宫所出阿哥公主那么多,为了孩子们的骄傲和尊贵,她也要挺起腰杆儿。
且说此番选秀,皇帝似乎有意晋封后宫。佟妃在妃位上停留数年,她是要接替孝懿皇后成为六宫之首的人,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扶到贵妃之位,宫内总要有一个正经说了算的人,而岚琪如今对佟家另有了念想。
她本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可是孩子们青梅竹马地长大,温宪三句不离舜安颜,小丫头自己可能还未开窍,但将来若为她指婚别家子弟,她就一定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岚琪并非硬要撮合这一对,只是想,若能留着舜安颜给女儿挑选,就再好不过。她早就深谙地位和权力的甜头,如今能利用这一切,为儿女选择最好的姻缘和未来,何乐而不为?
回到永和宫,小宸儿迎出来,缠着额娘说:“姐姐讲明天嫂嫂会抱弘晖进宫,那弘昐来不来呀?”
“弘昐还没满百日,额娘不放心他来。嫂嫂会把弘晖带进来,皇祖母不是一直惦记着吗?”岚琪挽着女儿的手进门。且说六月她还在畅春园时,李侧福晋顺利生下一个儿子,先是女儿再是儿子,倒是开花结果的好福气。而那会子岚琪在园子里闲着,当然会多多表示关心,相比之下,又是显得昔日对毓溪疏忽,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又因毓溪已经有了弘晖,既然他们夫妻俩无意,她没有强调要把弘昐放在正院里养,如今李侧福晋自己带着孩子,倒也安生。至于那叽叽喳喳的宋格格,据说胤禛与她也比从前好很多,大概是得到丈夫的喜欢,也不像从前那样张扬爱惹事。儿子的家里,如今真正是很齐全美满的。
小宸儿伏在额娘膝头上,仰着脖子,伸出脸来给额娘看,皱眉问:“额娘,我脸上还有麻点儿吗?”
岚琪捧着她的面颊亲了又亲,柔柔地说:“额娘多亲亲就没有了,这眉梢上的明天额娘给你画一朵小花儿,不叫人家看出来可好?”
女儿欢喜不已,却缠着说现在就要画。她闲着也是闲着,抱了闺女来,拿胭脂水粉小心翼翼地给她画。母女俩说笑时,岚琪想起今天在乾清宫外遇见那位年大人,便将环春唤来说:“皇上今日给我们安排了个客人,明天湖广巡抚的年夫人也会入宫,她大概是头一回进宫,你认准了人就陪着她们母女,宫里规矩多别吓着她们,毕竟是皇上请来的,闹出笑话谁都不好看。”
小宸儿问:“谁要来呀?”
岚琪索性道:“明儿有个三岁的小妹妹来,宸儿替额娘带着那个孩子可好?”
女儿认真地点头说:“我和姐姐一道带着她玩耍。”
隔天宫中大摆宴席,因旧年十一阿哥的悲剧,如今宫中每逢喜事摆宴,各处关防更加肃穆严谨。四阿哥这次就从皇帝那里接了这道差事,一早匆匆将妻儿送入内宫,向祖母、额娘请安后,便忙他的事去了。
儿子家中,如今李侧福晋接连为胤禛生儿育女。岚琪虽然觉得不能太亏待李氏,但为了毓溪,并没有松口提高侧室的待遇,可这一次中秋宴,反是毓溪请求带李侧福晋一道进宫。别的阿哥府里侧室随行是常有的事,只有四阿哥府里规矩大,侧室一向不随同。
岚琪看在念佟的分儿上,不再坚持。此番还是李氏自那年随四阿哥离宫后,第一次再进宫,而她当初进门时叩拜过德妃后,也再没有机会进入永和宫。事实上,她私下和宋格格说起来时,连婆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岚琪今日在永和宫接受李氏叩拜时,见她稳重大方,才出月子不久,身量还有些丰腴,但瞧着十分富贵,果然是有福气的面相,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心中不免觉得亏待人家,又因宠爱念佟,便对李氏又多了几分和蔼。
原也担心毓溪会心生不平,可儿媳妇一心一意都在弘晖身上,若非今日太后执意要见重孙,岚琪本不想勉强他们把孩子带来,生怕毓溪过分小心敏感,为了孩子在人前闹出笑话。好在毓溪经近半年的调养,身体和脾气都有所缓和,又是从前温
婉大方的四福晋了,可她对孩子的小心,的确比常人更紧张些。
而宁寿宫里摆宴,女眷众多,皇帝虽然吩咐岚琪照看年遐龄的妻子,可宴席上更尊贵体面的福晋夫人多的是,她哪来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这会儿冷不丁想起年家母女时,环春指了一侧岚瑛坐的地方,笑着说:“您哪儿忙得过来呀?奴婢请瑛福晋照应了。”
岚琪心头一松,夸赞环春:“还是你细心。”
环春又说:“年家小姐跟着公主们玩去了,嬷嬷宫女跟了一大群人。四阿哥今日管着宫内各处关防,不会有事的。”
岚琪笑道:“你们家四阿哥做正事太严肃,今天皇上把这个差事交给他,你们只顾着高兴,我却怕他会得罪人。”
这一边,温宪姐妹几个,再领着几个小不点儿在宫内玩耍,瞧准了宁寿宫北面一棵柿子树,因随行的都是嬷嬷宫女,连个爬树给她们摘柿子的人都没有,几个姑娘竟大大咧咧捡来石头往树上砸,结果柿子烂了一地,还落得宫女嬷嬷一身汁水果肉。众人吓得散开,几个孩子却玩得高兴。
但她们这儿一热闹,必然惊动附近关防。正好四阿哥带着侍卫从这里走过,瞧见人多,本以为有事,走近了便看到一地烂柿子和狼狈的宫女嬷嬷,几个妹妹却在边上笑得乐开花,小宸儿更是跑来拉着他说:“四哥,我们要摘柿子。”
胤禛素来疼爱妹妹,便抱起小宸儿把她举高了,小丫头伸手摘到一颗柿子,欢天喜地地炫耀着。胤禛正吩咐侍卫找人来将这里收拾干净,突然感觉衣摆被人扯动,低头见一陌生的女孩子正拽着他的衣袍,奶声奶气地说:“举高高,我也要举高高。”
胤禛认不得这孩子,那孩子却一点儿也不认生,扯着他的衣袍说:“摘柿子,举高高摘柿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胤禛抬头问妹妹。温宪那儿正擦着发髻上沾染的柿子汁,回头看了一眼说:“是年家的小姐。”
毕竟是外臣之女,胤禛又不认识,一时没有动,便有宫女赶紧上前来,要将年小姐拉开。小姑娘见不能被举高摘柿子,稍稍皱了眉头,小模样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她不能摘,但乖乖地跟着宫女站到一旁,并没有闹。其他人则忙着收拾满地狼藉,或带各自的小主子去洗漱。胤禛见温宪和温宸也溅得一身,大过节的不愿责备她们,就让她们赶紧回去收拾。
小宸儿跑过来牵起年家闺女的手,一面哄她跟自己一道走,一面告诉哥哥:“额娘叫我们带着她的,嫂嫂带着念佟,不让跟我们出来玩,不然一起玩多好呀!”
女娃娃乐呵呵地跟着公主姐姐走,蹦蹦跳跳,已经不在意刚才的事,见公主姐姐和这个高高大大的人说话,就笑眯眯地冲胤禛摆摆手,似乎是道别,旋即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就走开了。
因为温宪和温宸都弄得一身汁水,怕挨额娘骂,所以她们就先偷偷溜回永和宫洗漱换衣裳,把三岁的年家小姑娘留在了外头,等她们俩嬉闹着换好衣裳,才突然想起这个孩子来。温宸害怕她一个人走丢了,紧张地跑出来找,却看到年家小娃娃正坐在额娘门前的台阶上,宫女采了两朵大菊花给她,她自己玩得很高兴,安静又乖巧,一看到公主姐姐出来,便娇滴滴地跑过来拽着手不放了。
小宸儿牵着她的手对自家姐姐说:“这小丫头可真乖,额娘最喜欢这么乖的小孩了。”
姐妹俩带着这孩子回到宁寿宫,小姑娘也不吵着要找她额娘,温宸带她去哪儿,她就跟在哪儿,活泼但不调皮,让温宸很有做姐姐的满足感。待到宴席将散时,年夫人来行礼要退出内宫,岚琪便听女儿央求她,要把这个小妹妹留在宫里玩几天。
年家的孩子乖巧可爱,岚琪也看在眼里,只是这是人家的闺女,温宸就是新鲜,一时性起,自己没必要依着她,让环春找来几件好玩的东西赏赐给了这个孩子,就让她们母女跪安离宫了。
宫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四福晋带着孩子和李侧福晋早早就退出内宫,可四阿哥还忙着最后的巡查,等她们到家中各自收拾好了,仍没见四阿哥回来。
李侧福晋和宋格格到正院来给福晋请安,毓溪让她们早些休息就把人打发了。姐妹俩出来时,宋格格故意说李侧福晋:“您今天是不是吩咐了西苑的人,不许别人去看弘昐?这么小心,难道是怕我留在家里吃了姐姐的孩子?”
李侧福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面上只是嗔怪:“你又说玩笑话,一会儿四阿哥回来若是去你那里,你也这样与他说?”
宋氏冷笑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做人还是实在一些的好。”
李氏这才拉下脸,严肃地说:“你要怎么想随便,我管不着。就是提醒你这几天顶好别闹事,今天福晋在宫里让德妃娘娘不高兴了,她自己一定也不好受,你别撞枪口上。如今的福晋可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若发狠治你,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宋格格却新鲜起来,已不在乎自己和李氏的争执,好奇地追着她问:“福晋竟然会让德妃娘娘不高兴,她怎么也会做这种事?”
此时内宫之中,四阿哥就要交代差事离开了,便顺道来永和宫,本想给额娘请个安,门前太监却告知他,德妃娘娘已经去乾清宫伺候皇上了。他刚要离开,留下照看公主阿哥的环春却从门里出来,知道是四阿哥过来了,特地来找他说话。
环春送四阿哥走了几步路,避开闲杂的人,轻声对他说:“今天太后轮流抱几位小阿哥,大概是累着了,抱咱们弘晖小阿哥时,手里滑了一下,幸好边上有嬷嬷跟着伸手托了一把。其实也没什么事,但四福晋太紧张,立刻就冲上去,说不敢劳驾太后,竟然从太后怀里就把孩子抱走了。好些人都看在眼里,太后当时挺尴尬的,可她老人家脾气那么好,怎么会说我们福晋的不是?可是偏偏管不住嘴碎的人。三福晋当时就说,四福晋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是比别人小心些。还嚷嚷说平时妯娌之间串个门,四福晋是藏着孩子不让她们这些伯母婶婶看的。福晋当时脸上挂不住,差点儿要开口和三福晋争执时,被娘娘叫走了。她们婆媳说了什么,奴婢不知道,不过两人大概都不会高兴。四阿哥您回家里去,多多留心吧。”
胤禛皱着眉头,他累了一整天,把紫禁城上上下下走了无数遍。身体的累倒是其次,而是头一回担当这么重要的差事,又是成百上千的人出入宫廷,不能有一丁点儿疏漏,那神经从前几天布防起就绷着了,现在终于一道一道宫门落锁,终于把不相干的人都送出宫闱,他才以为能歇口气,没想到家里却出这样的事。环春让他回去留心些,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想去面对毓溪的“委屈”。
胤禛闷闷不乐地离宫去。乾清宫这里,梁总管得了消息便进来禀告,说四阿哥离宫了。岚琪应下后回到玄烨身边,皇帝则不知刚刚突然想起什么事,从一堆折子里翻出几本,正皱着眉头看。他今天没有喝醉,只是月色极好,本想和岚琪赏月说说话,热闹了一整天,有个温柔体贴的人在身边陪着,图个耳根清净,就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钻到朝政里去了。
等玄烨终于放下手里的事,才想起刚才梁公公来过,问是什么事。岚琪正爬在炕上要开窗,随口说着:“胤禛离宫了,替他来请个安,他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
岚琪伸手出去支开窗户。这事平时都是底下人做的。夜里看不清,不免有些笨拙。她身子压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出去,才弄好要收回手时,撅着的屁股突然被摸了一把,惊得她失声一喊。这窗户开着,自然惊动外头伺候的太监宫女,立时有人围上来。她赶紧让人都退下。转过身,只见玄烨盘膝坐着哈哈大笑,气得她在玄烨肩膀上捶了一拳,骂道:“皇上再这样,臣妾往后可不来了。”
玄烨心情不坏,搂着她说:“你不来,朕也能去永和宫,只是孩子们都在,咱们不自在,才总委屈你过来。”一面起身离座,一面说道,“咱们外头走走去,一整天的聒噪,朕耳朵里嗡嗡直响,想吹吹风清心。”他甚至要弯腰帮岚琪穿鞋,被骂了住手,等岚琪自己穿好了,便牵她的手,像年轻那会儿似的晃悠着往门外去。
秋风微凉,桂花醉人,月色下散步,直叫人心境平和。岚琪本有一些家常琐事想对玄烨唠叨,可见他兴致如此的好,实在不忍心破坏气氛,于是,优哉游哉,像十几岁那会儿陪着玄烨四处走走。皇帝停下脚步深深呼吸时,对她道:“趁咱们还年轻,再出去走走可好?”
“皇上要带臣妾出远门?”岚琪恬静地笑着,指一指四处殿阁说,“臣妾跟您出门,宫里的事怎么办?”
玄烨不悦,皱着眉头说:“他们离了你就不成了?朕还离了你不成呢,难道那些事比朕还重要?”
她笑着抱了玄烨的胳膊说:“当然是皇上最重要,谁也比不上。”
玄烨斜视她:“孩子们呢?”
岚琪仰着脑袋想了想,嫣然一笑:“还是皇上重要。”
玄烨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高兴起来,得意扬扬地往前走。岚琪跟在他身旁嘀咕:“堂堂天子,竟爱听这溜须拍马的话,假得臣妾都起鸡皮疙瘩了,哪儿像过了不惑之年的人?”
“朕就爱听,怎么了?”玄烨朗声而笑,秋夜清明,这笑声听着很叫人安心。岚琪越发把心里那些麻烦事压下了,她也贪恋清净美好的日子,也许她是不该太把儿子媳妇当一回事,总是说着不管不管,却没真正放下过,哪怕就这一回,今天发生的那些,过去就过去了吧。
宫外头,四阿哥回到家中,毓溪等在卧房里,久久不见丈夫回来,却等来丫鬟的话,说四阿哥去宋格格屋子里了,说福晋今天应酬一天也累了,让福晋早些休息。
毓溪呆呆地,半天才醒过神问:“是宋格格去门前等的?”
丫鬟应道:“宋格格都睡下了,四阿哥突然过去的,说您和侧福晋今天都累了。”
“我能累什么?”毓溪冷下脸,想到今日在宫里尴尬的事,她是后悔的,可那会儿真就没控制住。而三福晋的嘴实在招人恨,若非婆婆及时把她叫走,指不定就要吵起来,说实在的,若真能吵一架才好呢。
本以为自己失礼的行为,还有和三福晋的矛盾,会被婆婆责备,可婆婆把她叫开,只是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永和宫歇会儿,关于自己对太后失礼的事,只字未提。但现在看到四阿哥这奇怪的态度,毓溪心里又打鼓担心婆婆在丈夫面前告了状,心中怎么都不能安定,便派人把小和子找来。
小和子听福晋转弯抹角地想问四阿哥是不是见过德妃娘娘,便清楚地禀告:“四阿哥今早离了永和宫后,再没见过娘娘。”
毓溪心头一松,可听小和子又说环春送四阿哥出门说了几句话,她心里又堵上了。
中秋已过,年末之前后宫再无大事,太后又一次提起为皇帝选秀的事。之前皇帝已派户部晓谕八旗,秀女的花名册早在中秋前就已呈报,只是玄烨没当回事,搁在一边没有理会。而随着花名册递交上来,各地在旗的适龄女子早早由家中送入京城,或在京城本家亲戚家里住,或租住客栈驿馆,且等皇帝下旨拟定遴选的日子。
之前一次又一次为皇子选福晋,以及皇帝挑几位汉家女子在身边,都不是正儿八经选秀的架势。这一次算是动了真格儿,从全国各地来的秀女将有上百号的人,经内务府等层层筛选后最后剩下的,会由皇帝和太后一道亲自接见遴选。
留牌子、撂牌子的事,岚琪她们管不着,就等皇帝选中哪些人,再根据她们的家世背景和留在宫里的地位安排进内宫居住。人少自然好办些,若是人多,还要弄清楚新人之间有没有瓜葛纠纷的,有没有亲近熟悉的,并非随便指派一处让她们居住那么容易的事。
眼下皇帝那儿日子还没定,事情尚无进展。岚琪和荣妃却早早清点好了宫内无人居住的各处殿阁,派人打扫准备,又提前让内务府、敬事房安排宫女太监,预留出一定的人手,着各旗参领、领催通报旗下应选女子的人数,好在应选之日安排相应的宫女嬷嬷在宫内接应,并根据人数来安排她们等候在何处。岚琪是头一回经手这样的事,与荣妃一一商量,倒也做得有几分模样,叫太后十分欣喜。
重阳节上,玄烨为表示孝顺,总算了却太后心愿,拟定九月二十五选秀。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好等那些尚未入京的秀女赶到京城。而那十五天里,皇帝带着儿子们和宗室子弟巡视畿甸、围场秋狩,脚不沾地,各处晃悠,总算在选秀之日前回到宫内安顿,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层。
那晚在永和宫休息时,岚琪比着皇帝脸上和胸前的肤色说:“夏天那样毒的日头都没晒黑,入了秋却晒成这样,皇上再晚半个月回来,臣妾夜里就看不见您了。”
玄烨却道:“等新人进宫,你就真在夜里看不到朕了,过几年你四十岁,是不是要和荣妃她们一道停牌子了?”
岚琪没料到玄烨突然说这样的话,本还开着玩笑的脸色顿时僵住,抿着唇,看着玄烨不说话,人家却轻轻哼笑:“你急着把所有的事都料理好,逼着朕不得不答应太后立刻办选秀的事。本来朕还想拖一拖,近来略闲着,好与你四处去逛逛,可你却急着把新人召进宫来,难道不是往后夜里再也不想见到朕?”
“臣妾可是做祖母的人了。”听皇帝这番话,她反而心定了,弯腰替玄烨系寝衣的带子,口中道,“皇上和臣妾都随遇而安吧,做皇帝、做妃嫔本都各有职责。至于新人,只要皇上别为了那些漂亮年轻的拂了臣妾的体面,臣妾才不和她们计较,都是和温宪一般大的人,臣妾犯得着和她们过不去吗?”
玄烨轻咳了一声:“总不见得选新人,选和咱们一般大的?她们年纪小,又不能怪朕。”
岚琪笑了,转身去端参茶给他,站在一旁想玄烨这些话,突然自己又笑出来。皇帝喝了参茶,没好气地把茶碗往她手里一塞,恨恨道:“你怎么笑得出来?朕就烦,过阵子新人来了添新的麻烦,你就该缠着朕发脾气,朕还要来哄你。”
“皇上放心,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岚琪心情甚好,可转身就被玄烨拉到身边,问她笑什么。
“心里高兴就笑,怎么就一定要有为什么?”岚琪不愿说她心里想的事,可玄烨的手已经搭在腰间,一副不说她就惨了的架势。她身子一哆嗦,避不开男人霸气的目光,唯有脸颊一红,说道:“我是想啊……那些年轻漂亮的新人来,你是受用了,可你最年轻健壮那会儿,她们可一辈子也见不着。往后的夜里,咱们恐怕真不大能见面,可是最好的时光里,你差不多就是我一人的。”
岚琪故意你我相称,说着极暧昧甚至失礼的话,可这的确是她的骄傲,不早不晚,彼此相遇在最好的年华,缠绵十几年的花前月下。一想到这些,就是再来年纪更小的新人,她也无所谓。话音才落,身子就被重重地压着倒下,她才给人家系好的带子几下就被扯开了,玄烨坚实的胸膛露在面前,大手则往她腰下游走,怒气冲冲地说:“我如今比不得从前了?”
岚琪看到玄烨精壮的胸脯心里就怦怦乱跳,自己再叫他一揉搓,早就身子发软,不由得目色旖旎、言语暧昧,极小声地说:“那怎么证明给我瞧瞧?”
玄烨霸道的哼笑间,床边帷幔层层落下,遮住无限春光。隔天就是九月二十五,一夜尽兴,心满意足的男人高高端坐上首,往底下看那些十四五岁、如花年纪的秀女,真真就是看待孩子一般的目光。
能进入最后遴选的,总不会有太丑陋的人,看多了容易眼花。皇帝几十年来阅尽美色,又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此一天选看两旗秀女,四五日后,除了太后挑选了几位家世品貌都不错的外,玄烨自己留下的,看重的都是她们背后的家族背景。不过一早就定下的瓜尔佳氏倒也叫他眼前一亮,至少可以凭着姿色,再培养出一个名正言顺的宠妃来。
等新人正式入宫,已在十月中旬。果然每一批都会有出挑的人物,新人们大多在常在、答应的位分散居宫内各处,唯有瓜尔佳氏一人封得贵人,更赐“和”字封号,转眼间宫里就多了个漂亮年轻的和贵人。皇帝更将她安排在储秀宫随佟妃居住,虽非一宫主位,却是这一批新人里唯一住进东西六宫的人。
内务府的绿头牌,早在新人入宫前,就按照册封的名号做好了,岚琪和荣妃亲眼见过,瞧见一列列新鲜人物,荣妃在一旁苦笑道:“都快放不下了,是时候停一些牌子了,硬留着也没意思。”
岚琪只道:“等皇上吩咐再说吧。”
转眼已是年末,腊月时皇帝下旨,将于正月巡幸五台山,着皇长子和皇三子随驾,四阿哥这回虽没捞着随驾的差事,但是皇帝却把他送去九门关防,让他与九门提督及将士们一道看守好京城。这是极其紧要的位置,特别是皇帝一旦离京,九门之治,关乎着紫禁城里那张龙椅。
胤禛来给额娘请安时,岚琪没乱插嘴办差的事,只叮嘱他要小心身体。待到腊月时,皇帝在除夕侍奉太后过了年后,正月初三就动身起驾往五台山去,后宫妃嫔一律不随驾,皇帝带着儿子和大臣就走了。
圣驾一离京,四阿哥立刻就准备了铺盖搬去九门大营居住。岚琪听说这消息,直嗔怪儿子太紧张,大正月里就把一家子人都撂下,本有心接儿媳妇和孙儿们进宫解闷,一想到毓溪那么紧张弘晖,还是作罢了。
因是正月,四阿哥府中难免会有送往迎来的人情,宅门进出的门禁比往日松了些。那天毓溪在自己屋子里与前来拜年做客的娘家亲戚说话时,底下丫头却来通报,说宋格格出门去了。
要说府里的规矩,大多是德妃娘娘定下的,譬如四阿哥出入宅门不能带侧室妾室,譬如侧福晋和格格侍妾不可以随意出入宅邸。看似严苛不近人情,但阿哥府就是个小禁宫,她们身为皇子的女人,若不谨言慎行,就算在宫外住着,一样会惹出大麻烦。
一直以来,府里女眷们恪守这些规矩,只有李侧福晋因为生儿育女,为了孩子的尊贵,才被松口可以随四阿哥和福晋进宫请安,但宋格格依旧只是比奴才高了那么一点点的侍妾而已。只因这半年来,四阿哥在家时大多歇息在宋格格屋子里,她渐渐觉得自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平日里骄纵张扬些也罢了,今天竟然胆敢不向家主母请示就自己跑出去,毓溪听到时,脸色都变了。
娘家的亲戚必然是帮自家闺女的,纷纷数落宋格格不懂规矩,怂恿毓溪要好好整治侍妾。她们都在家里做正室夫人,虽然都是大老婆,可都及不上小老婆在丈夫跟前吃得开。现在轮到四阿哥府里也有这样的事,明明事不关己,也乐意看到小老婆受责罚。
毓溪当然不会留她们等到宋格格回来看自己责罚妾室,早早把娘家亲戚打发了,就找人来问,想知道宋氏跑去哪儿了。其实她生气归生气,也没
觉得是多大不了的事,顶多是在自家亲戚面前有些抹不开脸面,若是宋格格只是跑出去随便逛逛也罢了,她并不想小题大做。
可毓溪压根儿没敢想,宋格格竟然是准备了点心食物,带着丫头和家中小厮,套了马车往九门大营去探望四阿哥。丈夫离家只有两天,才两天她就等不及,宋格格这样做,让外人看来,就是四阿哥府里没规矩。
毓溪这下气大了。偏偏宋格格跑了趟大营,非但没叫四阿哥责备,反而两人还乐呵呵地处了一下午。她得意扬扬地穿着丈夫的大氅回来时,等待她的却是家法家规。
大正月的日子,正院里一片肃杀气息,毓溪质问宋氏为何这样坏规矩。才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会服气被福晋教训?本还跪在地上的人,突然站起来,挺直腰杆儿说:“妾身只是心疼四阿哥在大营里吃不好,那里将士都是习惯了粗糙日子的,咱们爷哪里经受得起?福晋每天忙着接待这个客人招呼那个亲戚,妾身虽是自己跑去的,可说的是您让妾身去的,四阿哥可高兴了,还让妾身回来告诉您,要您在家要小心身子,不想应付的客人,让管家打发就是了。”
宋格格向来嘴厉害,伶牙俐齿一番话,自以为有理有据,站得住立场,却不晓得她自己跑去还打着毓溪的旗号,是更加戳人的事,向来温和宽厚的四福晋终于忍耐不住,厉声要下人对宋氏动家法。
偏偏这样热闹的时候,三福晋不知被哪阵风吹来,和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一道,像是正好路过四阿哥府,想进来喝杯茶说说话。谁晓得一进门就听说里头喊打喊杀,一打听,竟是四福晋在教训府里的格格,妯娌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三福晋满面不屑,轻蔑地哼笑:“我就说吧,你们四嫂一向很有本事收拾那些小妖精,我们进去瞧瞧,你们几个也学着点。”
几位阿哥福晋,本是从裕亲王府散了过来,大福晋往另一处走,而她们正巧路过四阿哥府,因今日聚会唯独四福晋没到,三福晋好奇心重,便想来瞧一瞧。彼此之间早就有传说,知道四福晋如今一心一意为了孩子,对宫内长辈也有过失礼的事,早已不是昔日人人称颂的好儿媳了。现下最讨长辈们喜欢的,是五福晋她们几位小的,对八福晋的品行更是众口交赞。
此刻门前几个奴才拦不住她们,一边往正院里送消息,一边努力阻拦。但几位福晋都是女眷,她们真要往前走,没人敢动手去拉扯,就这样一路到了正院门前。三福晋刚要开口嚷嚷,门前晃出娇小的身影,甜甜地有人喊着:“伯母、婶婶。”
是念佟从里头出来,晃晃悠悠跑到几位伯母、婶婶面前。三福晋再厉害,也不至于对孩子凶,念佟拉着她的手,她便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顺口问:“你额娘呢?”
话音才落,四福晋面色平和地从里头出来。三福晋往她身后探了探脑袋,心里发笑,嘴上道:“难得见你出来迎我们,难道院子里有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可瞒的?你教训小妖精,我们还叫好呢。”
毓溪从容道:“念佟自己跑出来,怕她给姐姐妹妹们添麻烦,我才出来看一眼,哪里是阻拦你们进门。既然来了,就在府里用膳吧,四阿哥到九门军营去住了,咱们能自在说话。”
三福晋冷笑道:“我们可不好妨碍你教训人。”
毓溪淡淡地说:“已经教训好了,难不成为了嫂嫂想看热闹,我把人提溜来再教训一顿?”
见四福晋不否认,且满不在乎的模样,三福晋觉得几分没趣,而来了不能立时就走,便抱了怀里的念佟,哄着孩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见门内一切安好,并不似先头听说那样打打杀杀,转身促狭地问弟妹:“你怎么教训她的?她犯了什么错?”
毓溪从她怀里把念佟抱下来,平静地说:“只是一些家常琐事,教训了几句,让她回屋子反省去了。怎么三嫂这样在意?”
五福晋几人忙过来拉开三福晋,与四嫂岔开话题闲聊几句,众人坐下喝茶,说说裕亲王府里的趣事,因天色渐暗,都要赶在日落前回家,便早早就散了。
几位福晋一离开,毓溪面上的神情立刻黯淡,亏她刚才接待客人那样平静,实则先头的怒意根本没消散,只因不想在人前丢脸才让人把宋格格带走。这会儿没了外人,青莲正要问福晋晚膳想用什么,却听主子吩咐她:“你带人把家法送到宋格格院子里去,二十杖一下都不能少,还欠了十七杖是不是?”
原来之前才摁下宋氏要打,打了几下,外头就说福晋们到了,毓溪立刻把鬼哭狼嚎的宋氏带了下去。这会儿好好的,众人以为事情该过去了,没想到一直对下宽厚的福晋竟如此较真,那冷着脸吩咐再带人去打宋格格的神情,委实把青莲吓着了。果然坏脾气的人能摸得着底,而平时不声不响、温和的人,才不晓得她发起狠来有多厉害。
宋格格那儿虽然不服气,但是三棍子也把她打蒙了。本以为有客人到,她捡回一条命,谁晓得趴在屋子里屁股上的疼痛还没完全散去,家丁又提着刑具、长凳冲到她屋子门前来,几个粗壮的嬷嬷不由分说把她从榻上拎出去,等挨了两棍子她才醒过神,可这一次不论她怎么尖叫求饶,身上的棍子都没停下来。剩下的十七杖,每一棍都结结实实打在身上。等打完了,摁着她的人松开手时,宋格格已经昏厥,软绵绵地从长凳上跌了下去。
这件事把府里的所有人都吓住了,四阿哥离宫建府至今,大伙儿头一回见在家里动大刑,而且责打的还是四阿哥的侍妾,更何况宋格格这大半年春风得意,连下人们都比从前更尊敬她,福晋竟然直接赏下二十臀杖。宋格格往后在这府里,还能有什么脸面?
西苑里的李侧福晋听闻消息,吓得抱着弘昐一言不发,丫鬟巧珠伏在她膝头上说:“咱们往后别招惹福晋就是。今天宋格格也太过分,自己跑去军营还打着福晋的旗号,奴婢觉得四阿哥没给宋格格脸色看,该是看在福晋面子上吧?可心里一定不知怎么埋怨呢,估摸着福晋也是想到这些,才发了狠。”
李氏面色清冷,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轻声呢喃着:“希望她别吓着念佟。”
这件事关起门来本不该为外人所知,可让三福晋撞见了,怎会不到处去宣扬?她们虽不知道宋格格是挨了臀杖,可不知道才能编得天花乱坠,等岚琪从青莲那儿获悉真相,不禁皱着眉头说:“她这是把气都撒在宋氏身上了。”
环春在一旁说道:“青莲说这大半年,四阿哥多半是在宋格格屋子里,难道福晋为了这种事不高兴?青莲不是说了,福晋一心一意照顾小阿哥,根本没闲暇伺候四阿哥?”
岚琪长长一叹:“由着他们去吧,怪我一向太护着他们了,让他们以为这世道就该围着他们转,等一切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们若还不能省悟,我操碎了心也没用。你看荣妃撂下三阿哥府里的事死活不管,可他们小两口闹归闹,日子不是好好的?我总是摆出一副开明的态度,却不曾真正放手过。”
如此,就连毓溪事后冷静下来,都担心婆婆会质问自己为何大正月里在家中打打杀杀。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丈夫照旧住在九门军营里,不过是天天派人来问问她和孩子好不好。那以后就没打过照面,对宋格格挨打的事也只字未提。待到元宵时,宫里摆宴让她们进宫,毓溪觉得进宫尴尬,便借口身子不舒服,把李侧福晋独自送进宫里去了。
李侧福晋进宫是带着念佟和弘昐,福晋的弘晖阿哥自然是不会放心交给她的,李氏又不敢胡说什么为嫡福晋和孩子找借口,德妃娘娘不问她,她就索性不提起来。之后因害怕三福晋那样嘴碎的人会对她刨根问底,整个宴会都跟在婆婆身旁寸步不离,虽然稳重,瞧着也是不够大气,哪儿像八福晋那样落落大方?如今每每进宫,太后都会让她陪在身边,喜欢得很。
可岚琪这个婆婆不干涉儿媳妇的事,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却让太后念叨了。太后总是为她考虑的,那日宴席后娘儿俩私下说话时,太后忍不住说:“你怎么教儿媳妇我不该管,可从前都说大福晋不好,三福晋不稳重,如今怎么都冲着毓溪去了?你可要为了胤禛想一想,皇阿哥的妻子可不只是生孩子养孩子用的,难道他们不明白?”
太后教诲,岚琪洗耳恭听,答应太后她一定想法开解儿媳妇,可出了宁寿宫的门,却无奈地与环春叹息道:“你说毓溪那里会不会也怨我不管他们?怎么这事到头来,反成了我的不是了?”
环春忧心忡忡地问:“主子还是不管吗?”
岚琪将心一沉,点头道:“不管,从前就是管太多了,他们不能一辈子指望我过。”
主仆俩念叨几句,回永和宫时,屋子里还铺着白天各宫送来的元宵节礼。岚琪闲闲地坐在一旁看着环春找人来收拾,不经意瞧见一副绣工精致的袖笼,环春拿给她看,说道:“是觉禅贵人送的。贵人每年都送亲自缝制的物件,心意虽好,只是不稀奇了。”
岚琪却摇头,指着袖笼的缎面说:“这料子不该是她有的。我也没有给过杏儿这么好的料子。宫里好些人都还没见过,我和荣姐姐通常看一眼,就直接送到宁寿宫给太后用,可也没见太后舍得拿来做什么穿戴。”
环春笑道:“您总不会怀疑觉禅贵人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弄来的吧?贵人可是在延禧宫,连门都不怎么出的。”
岚琪睨她一眼:“我何至于这样想她?但是这料子真是很稀罕,她从哪儿得来的呢?”
环春眼珠子一转,激灵道:“难道是惠妃娘娘送的?”
岚琪摇头:“惠妃若和延禧宫有往来,你我早就知道了。”说着心头一亮,笑道,“大概是八福晋孝敬的。八福晋虽然出身坎坷了些,但到底是安亲王府的人。安亲王府如今虽不十分风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年的荣耀也足够吃几辈子了,兴许是王府给了她,她又转赠给觉禅贵人。”
环春道:“若真是如此,八福晋实在面面俱到,如今宫里没人说她不好的,就连八阿哥亲生的额娘都这样尽心。”
岚琪摸着顺滑柔软的缎面,轻轻叹息道:“并不是在乎几件东西,而是心意。儿媳妇都像八福晋那样做,谁会不喜欢?是我自己把毓溪他们宠坏了,往后若是不能好,也是我自食其果。”
每当心里有无奈的事,岚琪都会想依赖玄烨,但玄烨此刻却不在身边,好在元宵一过皇帝就该从五台山起驾回銮,盼着盼着就能见到他了。
可是四五日后,宫外突然传进消息,说圣驾回銮的路上遭猛兽袭击,皇上龙体无损,但三阿哥受了重伤。
再等具体的话传来,是说三阿哥为了救驾而受的伤,伤情虽重但性命无忧,皇帝担心受伤的三阿哥经不起车马颠簸,要在原处停留三四天,好让三阿哥养一养精神再走,而大阿哥则被打发先回京城。
荣妃因担心儿子的伤情,得知大阿哥回京后,好些年不主动到长春宫来的人,早早就守候在那里,就是想等大阿哥来见一面,问问他儿子的事。听闻胤祉没事,总算是舒口气。惠妃则好言安抚。姐妹说了一会子话,才送荣妃离开。
此时儿子还等在正殿里没走,惠妃回来瞧,孩子果然满面的不乐意。她做母亲的不能不问,便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大阿哥皱了眉头说:“当时我带了人马去前头探路,一眨眼工夫,皇阿玛就被猛兽袭击了。老三那小子实在没用。额娘,您还真当他有胆量拿自己的性命救驾?照我看,皇阿玛没反过来救他就不错了,谁晓得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老三救驾?”
惠妃静静听着,心中想,儿子这些年果然有了变化。如明珠所料,大阿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兄弟们讲义气重感情,如今处处都要与他们争个长短,但凡皇帝褒奖他的兄弟们,他都会不高兴,只是跟着上了几次战场,心就大了。
惠妃曾经希望儿子能看明白自己和兄弟之间的差别,可现在又怕他的野心过分膨胀。皇帝何等精明的人,难道会看不出儿子动什么心思?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她这个额娘说的话已经不大管用了。如今时常念叨的,却是要胤禔尊敬太子,她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只有尊敬太子,他再如何优秀,别人也不敢怀疑他的用心,至于将来要如何取而代之,一定会有最恰当的机会。
这些话,大阿哥倒是听得进。他比兄弟们都更早接触朝政和大臣,再单纯简单,也该学会其中的门道。他知道收敛光芒的重要,可身为长子,且如今得父亲重用,在朝臣中有口碑,有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炫耀自身的荣光。
说话的工夫,外头有人传话来,说大福晋身子不好,请大阿哥早些回去瞧瞧。胤禔听了立刻要走,惠妃不满,不经意地嘀咕道:“她如今很会哄你,在我这儿多坐片刻都不成了?”
没想到却换来儿子的怒意,胤禔忍不住抱怨母亲:“额娘,您能别这样说她吗?给您生了孙子后,她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您不是不知道。”
惠妃一时语塞,可儿子又勾起更多的怨气,问她:“皇阿玛如今真的不喜欢您了吗?”可这是戳了惠妃脊梁骨的话。如今孩子也大了,不需要遮遮掩掩,惠妃立时拉下脸来责备他:“这是你该对我说的话?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硌硬我?不说早年光景如何,你额娘现在都四十岁了,难道要学那些十几岁的新人,做不尊重的事,去勾引皇帝?”
可胤禔没有被镇住,反而说道:“德妃呢?她就不长年纪了?额娘您可知道,老四凭着德妃有脸面,处处都比我们好,我跟着皇阿玛那么多年了,从来没碰过九门的事,可是今天我入城,老四那小子竟然叫我卸甲。我跟着皇阿玛回来,几时卸过甲?又不是进内宫,卸哪门子的甲?他算什么东西?九门提督见了我都毕恭毕敬,皇阿玛不过派他去看个门,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混账东西!”
惠妃一怔,没想到儿子的怒意其实是在这件事上,但见他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又恨恨地说:“这样下去,他更加要得意了,往后还能有我什么事?”一面瞪着母亲,满面痛心疾首的模样,一面不可思议地问,“额娘和皇阿玛真的半句话也说不上了?”
“你自己的前程,指望我做什么?快回去,回去看你媳妇去,往后这长春宫,你也别来了。”惠妃心痛如绞,撂下儿子就往内殿去,她不明白儿子是不是真的不懂,她这个惠妃娘娘之所以还能在宫里待着,全因为皇帝还在乎他的长子,是儿子给了她继续喘气的机会,可儿子却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能拉拢皇帝的心。这般耻辱何种滋味,惠妃这么多年种种忍耐,这一瞬间,竟是怎么也忍不住。
数日后,圣驾终于平安回銮。皇帝一回宫就派大臣去三阿哥府里照顾儿子,叮嘱他伤愈之前不必出门,甚至下旨赐荣妃出宫的机会,让她到三阿哥府去看一看儿子。其实,荣妃也从没见过儿子府里是什么模样,这一次被皇帝如此重视,紧张儿子的伤情之余,更感慨皇帝的情意,没想到她人老珠黄的时候,却越来越感受到丈夫的温情。
而圣驾回銮,四阿哥便从九门撤下来,向父亲述职之后,因这段日子京城无大事,算是无功无过,并没有得到父亲什么指点的话,一切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他带人搬回家里,进门时,小和子凑上来提醒他:“主子,您别忘了那件事。”胤禛则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反问他:“什么事?”
而此刻,四福晋已经带人迎了出来。胖乎乎的念佟欢喜地跑向他,胤禛见了女儿也十分高兴,把闺女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小姑娘咯咯大笑。毓溪缓缓上前,温柔地说:“一会儿玩疯了,夜里该尿床了。”说着朝胤禛福了福身子,道:“辛苦了。”
胤禛放下女儿,上前扶了妻子的胳膊,略愧疚地说:“我一个月不在家,该是辛苦你了。”
毓溪甜甜笑着:“就别客气了,你赶紧回屋歇着去。进宫见过额娘没有?额娘也该说你瘦了吧?”
胤禛应答着,又单手抱起女儿,说他想儿子了,一道往正院去。可才转身走了没几步路,却见前头宋格格花枝招展地过来了。她身上的棒伤已经痊愈,本以为受挫的人会自此消沉,可她倒是依旧光鲜亮丽地活着,此刻更是胆大地跑来拦在半路上。见到她时,毓溪心头一紧,莫名地有几分心虚。
宋格格一向叽叽喳喳的,今日也满嘴抹了蜜似的,一番恭维哄人的话,说得胤禛也不好讲她什么,可是就这么停在半路不成?毓溪实在没有耐心了,禁不住说:“妹妹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今天四阿哥累了。”
宋氏瞥她一眼,似乎经过上次那顿打去了半条命,她反而更不把福晋放在眼里,故意做出柔弱模样,怯怯开口道:“福晋教训的是,妾身不该来给四阿哥请安,还请福晋宽宏大量,妾身旧伤未好,实在再经不起一顿毒打了。”
毓溪瞬时变了脸色,又不好发作,心中正发闷,却听胤禛冷声说:“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那日我事后才知道,你是自作主张来的,福晋若不罚你,府里就没规矩了。你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和你说话。”
这下轮到宋格格变了脸色,眼睁睁地看着四阿哥带着福晋和孩子走了。后面跟着的正院里的丫鬟、婆子还狗仗人势地把她推到一边去。宋格格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边上丫鬟扶着她,劝她算了。宋格格却看着活蹦乱跳的念佟,含泪咬牙切齿地说:“我原本也有这样的女儿的。”
这边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到屋子里,胤禛洗手换了衣裳,便从摇篮里抱起儿子,可孩子不知是觉得父亲陌生,还是饿了或犯困,胤禛一沾手他就哭,哄了半天也不好。胤禛见毓溪的脸色越来越紧张,便让乳母抱去,还笑着哄她:“额娘讲,男孩子多哭几声,将来才有力气,说话有声儿,你别太担心。”
毓溪忍耐下了心里的不安,含笑点头:“是呢,额娘说你出生后抱在慈宁宫养,天天哭闹,吵得太皇太后不能安寝。”
几句话,算是解了刚才的尴尬。毓溪唤来茶点与丈夫对坐,听他讲军营里的事,可她总忍不住惦记孩子,稍稍听见远处几声啼哭,就紧张地往外看。胤禛体谅她担心孩子的事,好心说:“你去看看孩子吧。”
毓溪却连连摇头,涨红着脸:“这一年来,我总是撂下你不管,你才回来,我怎么好又丢下你?”
胤禛刚要开口,却见西苑的巧珠急匆匆地跑来,她本不该擅自闯入正院的,这大概是急了,跪在门槛外说:“福晋,我们小阿哥病了,侧福晋求您给请个大夫瞧瞧。”
“弘昐病了?”胤禛略紧张,说着话就起身了,走到门前才突然想起来,转身略尴尬地对妻子道,“我去看看弘昐。弘晖也一直哭,你去哄哄他。”
毓溪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丈夫随巧珠离去,若非弘晖突然一声啼哭让她缓过神,还不知道要这样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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