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乱纪 - 第九百八十一章 生是可怜人

    修真界是一个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大湖泊，修士是湖里的大鱼小虾，因缘际会，共同演绎世间万象、红尘百态。
    在湖的一边，矗有一座山峰，上面挂着一条银瀑，末端直垂湖面。湖中万千生灵都称那作“龙门”！谁能逆流而上，跃过“龙门”，抵达山颠的天池，从此就能脱离原来的大囚笼，高高在上，俯首下望，原本心目中无边无际的湖泊也就没那么大了，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手心。
    因为有了梦想和追求，万千生灵便前仆后继地冲入瀑布，迎着汹涌的水势，奋勇向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可避免，其中一大部分生灵就会被另外一小部分挤下瀑布，成为他们更进一步的踏脚石，而后，那一小部分的生灵中又有一大部分被挤下来，如此循环往复……
    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登上山颠、游入天池，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挤下去，也许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但他们从不因此而懈怠。因为有前人用成功为他们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因为一旦懈怠就必然泯然众人，搏一搏，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传说。
    更何况，已经爬得这么高了，如果摔下去，就算身不死，心也死了。
    正因为此，独木桥上的千军万马渐渐有很小一部分脱颖而出，他们都是在瀑布中逆流的最美锦鲤。
    鲤鱼跃龙门，或一朝风云化龙，或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共铸大世篇章，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一个个可歌可泣时代中最绚丽的浪花。
    但这座大湖泊中，有希望跃过“龙门”的锦鲤只是极少数，最多的，是那些限于能力、连想都不敢想的底层生灵。
    十六年前大陆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就是大湖泊的一个小缩影。
    村里有个小女孩，一岁父母双亡，可怜的孩子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成了孤儿，若非家里还有个当村长的老迈爷爷，小女娃可能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要和她告别了。
    双亲走得早，小女孩对自己的悲惨身世也没有太大的感触。她天性 爱笑，笑声轻灵动听，连树林里喜欢卖弄歌喉的百灵鸟听到了都要自惭形秽，并且每次笑起来，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就会露出两个可爱小酒窝。
    爷爷爱喝酒，即便年纪大了都没戒掉这个伤身体的爱好，就像小女孩爱笑，是天性，改不回来咯。爷爷每次抱着小女孩的时候，都会用那双长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去点小女孩的小酒窝，说那是用来给爷爷盛酒的，左边一个小酒窝里的酒生前喝，右边一个先留着不动，等爷爷去见那过世老太婆的时候再舀出来，装几壶一并带下去，好让那老太婆也解解馋，这么多年了，那个比他还嗜酒的糟老婆子也不知道馋成啥样了，说不定就盼着爷爷赶紧给她带酒下去哩。
    小女孩红了眼，抱着爷爷的脖子说她以后不笑了，爷爷没酒喝就不会伤了身体，不伤身体就不会走，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奶奶看爷爷没酒了，也就不盼着爷爷下去了。
    爷爷乐呵呵笑了，摸着小女孩的小脑袋说那可不行，小孩子板着个脸就没灵气了，你看爷爷都一大把年纪、半个身子入了土的人，每天都要厚着脸皮多乐呵几个，哪怕是守住一丝丝的灵气心里就知足了。
    小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
    爷爷突然
    说起往事，说她出生那会儿啊，是个雷雨交加的大晚上，外面老龙王又打喷嚏雷公又捶鼓的，时不时还有闪电跟蛇一样在乌云里游动，可吓人了。就是在这种时候，小女孩出生了，一来到这个世上，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哇哇大哭，而是在笑，那笑声比打雷还清晰呢。所以啊，笑就是小女孩的灵魂！村里的人也没啥文化，就给小女孩取了个名叫笑笑，笑笑哪天要是不笑了，那还能是笑笑吗？
    小女孩扑哧一声笑了。
    爷爷也乐了，一乐呵就拿起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捏了捏小女孩佯嗔的瑶鼻，笑说他家笑笑虽然笑得好看，可最讨人喜欢的，还是那双像是会说话的漂亮大眼睛呐。
    小女孩问为什么呀？
    爷爷说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小女孩又问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爷爷说，人走了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笑笑眼里的星星就是她过世的父母，他们虽然不在了，却每天都在看着她，而她虽然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但其实每天也都在看着他们。
    小女孩“哦”了声，笑得更加心满意足。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唤醒小村庄的，不是村口那只整天趾高气昂的红冠大公鸡，而是小女孩空灵的笑声。
    春天来了，小女孩提着爷爷给她编织的花篮，雀跃着跑出去摘野花了，路上见到村民，便乖乖停下鞠躬问候，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好。村民们对这孩子都喜欢得紧，那一声声甜糯糯的问候听在耳里，甜在心里！这不想着咱也得让笑笑甜一甜嘛，就往小女孩花篮里塞糖果糖葫芦。
    小女孩明丽的大眼笑弯成了月牙，花篮里的甜品比花还多。
    回到家里，少不得要被爷爷调笑说是小馋猫。
    在小女孩眼里，爷爷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别看他双手颤颤巍巍的，连拿碗筷都费劲，但小女孩可是亲眼见过爷爷一记掌刀就把一棵大树砍倒了，几下劈成柴禾后，嘴里吹一口气，那柴禾就着了。
    小女孩第一次见时，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那棵大树得要十个她才能合抱起来呢。特别是爷爷吹气生火那一幕，更是把小姑娘吓得几天都不敢让爷爷在她面前吹气了。
    后来，小女孩渐渐长大，一点点发现生活中那些常见的不寻常了。她发现村口的大公鸡竟然和杨大爷家的老黄牛一样壮，个头比她还高，而别家的公鸡都没它一个鸡屁股大。还有隔壁的张叔叔居然会飞，飞得比鸟还快。村尾的刘婶婶听说比那些满脸胡茬的叔叔伯伯们还要大几岁，但容貌却是异常年轻，如果不是爷爷让小女孩叫她婶婶，小女孩都要把她当成大姐姐了。
    小女孩越来越迷糊，村里的人都好奇怪哦，为什么她就不会飞呢？
    小女孩的爷爷也越来越迷糊，但他却不是迷糊这个，而是迷糊院里那块两人高的大石头。
    爷爷说，这块大石头是在小女孩出生那个夜晚落在院里的，和她有缘。可是，爷爷琢磨了四五年了，也没捣鼓出什么名堂来。
    小女孩发现爷爷每次一个人的时候，最经常做两件事，一是对着奶奶的灵位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每次都喝得眼睛红红的，大概是喝过头、又被酒气熏的吧。而另一件事，就是在院子里和大石头打交道，
    时而呆立不动，时而绕着转圈，时而静默沉思，时而破口大骂……这让小女孩比迷糊的爷爷更迷糊了。
    终于有一天，大石头自己裂开了，一束很亮很亮的绿光从石头缝里冲出，径直没入天际。
    小女孩从未见过那样壮观的场景，顿时瞪大了眼睛，雀跃欢呼。
    可那时候，她却没注意到爷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爷爷给她做她最爱吃的面条时用的面粉还白。
    正当她沉浸在那束绿光带来的绚烂时，天边又亮起了一大片的霞光，五颜六色，看得她眼花缭乱。而那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个人在飞，飞得比张叔叔要快多了。
    小女孩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爷爷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突然联手将她用力扔出村子。
    小女孩身体悬空，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定神一看，正见爷爷老眼泛着泪花。小女孩心头莫名一痛，忘了自己还在空中的事实，奋力挣扎起来，想要像往常那样扑进爷爷的怀抱，但她却做不到，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她封在了里边。
    再接着，她就看到整个村子炸开了，前所未有的璀璨神光甚至掩盖了太阳的光芒，极尽绚丽，但她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看到一根鲜红如火的羽毛飞上天空，又被烧成灰烬。
    那是村口那只大公鸡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趾高气昂的大公鸡可是一毛不拔的。
    可现在……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满是泪花。
    爷爷说她的眼睛会说话，这是真的，而且眼睛里说出来的话，比嘴里说出的更真。
    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她看到毁灭的村庄里走出几个人来，正向她步步逼近。
    小女孩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但她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
    可没想到的是，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人走着走着，身体竟然凭空消失了。
    死都不怕的小女孩愣住，忽然偏头一看，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大叔。
    小女孩抬头看他，大叔则蹲下身来，拿出一条挂着颗纯绿小石子的红线，戴在她的脖子上。
    小女孩不看那小石子，而是看向远处侥幸滚出村庄、逃过毁灭命运的花篮。
    大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花篮便自动飞了过来。
    小女孩一把抱住。
    花篮坏了一半，里面的几朵野花都枯了。
    “啪嗒”一声，篮子里又多了几滴湿润。
    大叔向她伸出一根手指。
    小女孩犹豫了下，伸出一只小手抓住。
    大叔牵着她向远处走去，一大一小，默默无言。
    小女孩回头望了一眼，心在滴血。她知道，爷爷走了，走得很突然，甚至来不及舀走她酒窝里的酒。粗心的爷爷，见到奶奶之后，会不会被奶奶骂啊？
    她哭着想着。
    哭着哭着便不哭了，粉嫩的小脸挤出一个笑容，这次没有酒窝，但她还是要笑，因为她叫笑笑。
    这名字，爷爷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