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 - 80、第80章

    “长明”印了个空, 表情不掩惊讶。
    他印上不是温热的躯体，而是轻飘飘落地的傀儡。
    春朝霁日，剑光乍现, 所有人事霎时碎裂成片。
    片片落入虚空, 低头深不见底。
    云未思立在原地, 他其实始终没有挪动半步，方才妄相，悉数被心刀斩落。
    但脚下不是方才洞窟, 而是一道狭长石梯。
    狭长到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而石梯两旁，无穷黑暗, 星罗万象。
    云未思蓦地回头！
    离此三尺处，一把禅杖虚虚点在他后背，分毫未移, 似乎随时都能刺入他后心。
    孙不苦冲他微微一笑。
    “恭喜云道尊死里逃生, 方才你若有半寸挪动，禅杖就会立时将你毙命。”
    说话间, 他收回武器。
    孙不苦的禅杖, 远比琉璃金珠杖古朴无华, 甚至看有些寒酸，唯有禅杖顶端，并非寻常佛门法宝那样镶嵌宝珠佛像加持佛咒符箓, 而是如剑尖般的锐利，细看面密密麻麻，刻了不佛门经文。
    这样一把禅杖，便是不作为法宝，也可以当称手武器用了。
    “你知道这是何处。”云未思道。
    不是疑问, 而是肯定。
    孙不苦知道，肯定比他们多得多。
    云未思与他打交道不算多，两人之间虽无旧怨，可因佛道不相容，以及长明的缘故，总有那么些非敌非友感觉。
    旁人只知庆云禅院佛法深，院首不苦禅师更可称为当今佛门第一人，行止柔声细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发火，据说每个有幸聆听他讲经人，都有种如沐春风，醍醐灌顶之感。
    佛修与凡俗尚不同，可剃发，可不剃，因为佛修更讲修心，心境不到，修为不进，就算全身毛发剃光也无济于事，佛宗里带发修行人比比皆是，当然也有人为了表示修行决心而剃发，譬如枯荷。
    毫无疑问，孙不苦的皮相，已经远远超越一般的佛修，俊俏得很容易勾动凡心，据说曾有人听他讲经半途，被他容貌所惑，当众扑向孙不苦，求他所爱，最终自然没有得逞，可佛门玉树之名，也由此远播。
    但云未思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此人心思，称得深莫测，城府深沉，虽然常常带笑，充其量就是个笑面虎，e慈悲为怀，那都是蒙骗无知小儿的鬼话罢了。
    “你在九重渊待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虚无彼岸。”孙不苦缓缓道。
    岂止知道，云未思在那里镇守多年，连那里如何分布，有何规律，都清清楚楚。
    “佛门有两件至宝，实则也是一对，名为夔纹雷音鼓，相传古神明以夔龙皮弥补天缝，余下碎片被制成两只夔纹鼓，一只放在庆云禅院，一只则在万莲佛地。当年六合烛天阵失败之后，万剑仙宗宗主江离欲以九重渊覆盖缺口，镇压妖魔逃逸，所需法宝之中，就有夔纹雷音鼓，但万莲佛地不肯出借，只有庆云禅院上一任院首心怀苍生，将鼓无偿借给江离。”
    他话看似与他们眼下处境毫无关系，但云未思听见六合烛天阵，却神色一动，没有打断他。
    孙不苦继续说道：“那只鼓既是上古法宝，自然也妙用无穷，鼓可大可小，大至混沌，小至微尘，造化万千，沙海浮生，变化无穷无尽，九重渊内虚无彼岸，实则正是夔纹雷音鼓所化，加江离跟迟碧江布下阵法相合，可回溯过往，可改变未来，想必你已经体会到它妙用了。”
    云未思：“你意思是，们现在所处，在另外一只夔纹鼓里？”
    孙不苦含笑：“云师兄不愧是道门首尊，聪明绝顶，举一反三。”
    云未思：“这里面也可回溯过去，改变未来？”
    孙不苦：“夔纹鼓本身没有这个用处，虚无彼岸只是被江离瞒天过海骗过天劫硬生生造出来的一个结果，为此迟碧江才会寿元减损，英年早逝，那女人一腔深情，却完全是为江离挡了灾。你可知道，江离造出九重渊本意，也并非当初对你们说，弥补黑暗深渊缺口。”
    云未思：“是因为，他以天下为阵，布下一个更大六合烛天阵，九重渊作为新阵一角，为他修补漏洞所用。”
    孙不苦有点讶异：“你还真知道了。”
    云未思反问：“你是如何知道？”
    他们过来找周可以，好巧不巧，孙不苦也来了。
    云未思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自己眼睛。
    孙不苦倒也痛快，没再兜圈子。
    “因为迟碧江。”
    云未思：“万象宫主。”
    孙不苦颔首：“不错，起初是为了悲树叛出禅院一事，后来遇见迟碧江，从她口中得知一些事情，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说来话长。总之顺藤摸瓜，发现万莲佛地也在其中插了一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会有意外发现。如此看来，当年万神山一役，九方师尊英明一世，死因却大有蹊跷。相信，你应该也想揭开其中真相，好歹那曾经也是我们的师尊，怎能令他身后之名被蒙尘玷污？”
    云未思看他，揣摩他话到底有多真实性。
    “但你刚才想杀。”
    话可以用谎言掩盖，方才杀意却明明白白，在对方眼中出现过。
    “你差点陷入迷境，贫僧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孙不苦眼神里带着探究，想要穿透他内心。
    “比起九重渊，这里头小巫见大巫，以你修为，根本不可能被迷惑，所以你是看见了e，竟会一时把持不住着了道？”
    云未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开始寻找出路，一步步走下石阶，用上灵力，令春朝剑出去查探。
    但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他低头往下看。
    他们脚下这条天梯，来无归处，去无尽头，在黑暗中漫漫延伸，悬于半空，不知从哪里离开，也永远走不到最后一级台阶。
    云未思随手扔了块玉佩下去，许久没有动静，听不见响。
    这下面，深不见底。
    孙不苦在旁边悠悠提醒。
    “你若跳下去，就会落入无边无际陷阱，就像虚无彼岸里，那些永远沉溺在过去的人。云未思，既然我们都想出去，不如来一场合作，如何？”
    他似乎一点也不急自己同样出不去，好整以暇，甚至在石阶上盘腿坐下，掐了个莲花手印。
    拈花微笑，恰似佛祖慈悲。
    云未思：“说。”
    他寡言语，源于不想跟孙不苦多交流，此人察言观色读心颇为厉害，远不是看去那样慈悲为怀，春风化雨。
    云未思下意识反感，他一直在提防对方。
    孙不苦道：“多年来，万莲佛地广纳门徒，屡屡以神迹显形吸引无知百姓顶礼膜拜，以信仰加深灵力，又暗中与鬼界勾结，攫取生魂用以炼化法器，增进修为，悲树事情出了之后，庆云禅院一直暗中追查，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次我亲自出马，也是希望在中元法会能发现一些线索，却没想到他们会不惜血本用夔龙鼓布局，先把们引到这里来困住。”
    云未思心下蹙眉，打断他话：“与鬼界勾结？”
    “你不晓得？”孙不苦还以为他对万莲佛地的事情已经知道许多，“每年中元法会，四方百姓慕名而来，奉钱财瓜果鲜花，堆积如山，希望万莲佛地超度先祖亡灵，护佑家宅，实际却非如此。”
    万莲佛地招魂纳鬼，引其入彀，或驱策差遣，或炼为厉鬼，在人间却享尽尊荣。
    这场法会，在孙不苦看来，是个彻头彻尾骗局。
    云未思想到的是长明。
    他们二人分道扬镳，后者在幽都内探路，万莲佛地既然早知他们到来，用夔龙鼓请君入瓮，师尊那边，对手势必也早有准备，如果真有无数陷阱埋伏，单凭长明一人，恐怕会有危险。
    思及此，他难免有些焦虑起来，却又不能表露，以免被对方看出端倪。
    “凭什e相信你？”
    他凝重神色，看去更像是在思考孙不苦的话。
    “看在你曾为师兄弟份上，以九方师尊在天之灵起誓，查明万莲佛地真相之前，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饶是心思深沉如孙不苦，此时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脸色为何这般古怪，话有何不妥？”
    云未思收敛表情：“没什e，你既已叛出他门下，就不必再以他之名起誓了。”
    “与九方师尊，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心侍佛，他却不屑佛门，自然无法认同，但他对于天道追求，却是我辈楷模，一直心存敬仰。而且知道——”
    孙不苦似笑非笑，“你虽与他为敌，内心却是将他当作师尊。”
    对孙不苦而言，九方长明是前方明灯，追上了灯，此后他便自己为灯。
    他信佛，却不是信九方长明。
    但云未思不同。
    云未思道，一直是九方长明。
    “救命啊！有人吗，快来救！”
    急切无措的求救传来，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试探。
    声音来自之前跟君子兰针锋相对那名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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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孙不苦：我以师尊在天之灵发誓……
    云未思：？？？
    周可以：？？？
    宋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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