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 - 70、第70章

    一刻钟后, 许静仙很后悔自己的举动。
    但一刻钟前的她，还没想那么多。
    因为轻而易举推开门之后，她就看见, 云海抱着长明坐在地上, 后者神志昏迷, 长发迤逦，铺满云海膝盖和地上大片，脸色惨白, 血自嘴角蜿蜒，淌入耳下。
    这怎么看，都像是云海刚杀人准备毁尸灭迹清除证据一百了。
    如果他不低头将唇贴在长明唇上, 就更像了。
    许静仙与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后退两步，心头怦怦直跳。
    对方威压扑面而来, 排山倒海, 她感觉到无形压力。
    云海乌黑眼珠注视她，没说话, 唇也没离开。
    自己是装没看见, 掉头就走, 还是冲上去英雄救美？
    她知道云海跟长明的关系，也知道两人亦敌亦友，完全不像寻常师徒, 以云海在九重渊六亲不认的架势，若说他突然发起疯想杀长明，许静仙是毫不怀疑的。
    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未必打得过云海，还可能很惨。
    但长明才是她想要抱的大腿。
    云海喜怒常, 跟宗主一样难伺候，还是宗主师父正常些。
    许静仙天人交战，纠结片刻，冲云海干笑一声。
    “云师兄在做什，需要帮忙吗？”
    “出去。”云海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
    “云师兄不要赶人家嘛，前辈是不是受伤，需要帮忙吗？”许静仙拿出自己作为魔修妖女的基本素养，声音中不知不觉带上魅惑人心的魔功。
    云海的神情果然缓和许多。
    但还没等许静仙得意，一剑气就弹过来，直冲面门，若不是她闪得快，这会儿脑门就多个洞。
    “云师兄为何这凶，吓着人家！”
    “出去，在帮他渡劫疗伤。”云海脸色一变，阴沉沉的，看着瘆人。
    在他的威压之，许静仙硬是咬牙坚持半刻钟，她暗暗心惊，自己明明已是实打实的宗师修为，在云海面前竟是感觉泰山压顶，喘不过气。
    这是一种形的威慑，双方照面就能察知对手的大概实力，这其中也不乏虚张声势者，但许静仙不敢冒这个险，她知道云海是真能杀自己。
    许静仙心说前辈她实在是顶不住了，不是不想救，是对方太可怕，她尽力。
    “那、那我在外面帮你们守着，云师兄有事只管喊！”
    说罢脚底抹油，没影。
    云海抽了抽嘴角。
    “你看见，这就是你看好的三徒弟的人？”
    “许静仙资质尚可，虽然比不上你们，不过算是矮子拔尖的。”
    咳嗽声响起，长明徐徐睁眼。
    “还有，留着她，不是因为周可以，是因为她办事比周可以靠谱。”
    随着江离布局越来越大，他们交手也越来越深入，有许多事情，长明能力再强，单凭他一人也不可能全部办到，就像江离身边三番几次派出徒弟手，妖魔盟友，甚至自己的化身，不仅是为对付长明，也是为试探他现在的底细。
    长明甚至连江离现在的修为到了哪个阶段都摸不清楚，反倒是长明的实力，已经清清楚楚映在江离那里，敌暗明，前路莫测。
    云海似乎知道他在想什。
    “世人都说，万剑仙宗宗主江离，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人。但是近十年来，没有人看过他出手，因为没有人再值得他出手。没有人知道他如今的进境，只知十年前他最后一次亲自动手，是在千林会上对阵神霄仙府府主付东园。”
    长明以手撑地，慢慢坐起。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不是一直在九重渊待着吗？”
    云海：“许静仙说的。”
    长明：“那次对决的结果呢？”
    云海：“惨败。”
    长明咳嗽两声，抬眼看他。
    云海：“付东园惨败。也正是从那一次起，神霄仙府的声势渐渐为万剑仙宗所夺，世间宗门无敢掠其锋芒，占其风头，而这十年间，人见过江离出手，也人知道他已到了什境界。”
    长明：“你与他交过手吗？”
    云海：“你入万神山之后的事，他曾经向提出过切磋。”
    长明：“如何？”
    云海：“们一共交过两次手，第一次，他出手凶狠，过于急切，输半筹，第二次，他稳打稳扎，最后不分胜负，但是我觉得，他没出全力，摸不透他的底。”
    长明若有所思：“那么现在的他，只会更强。”
    云海：“那你还四非剑的灵力都给，却放弃自己突破瓶颈的机会。”
    先前长明想拿回四非剑，便是因为此剑受他浸润多年，灵力非比寻常，关键时刻可助他度过难关，但刚才他的执玉念月到了第八重行将突破不成反败的阶段，正好也遇到了云海走火入魔，魔心入体，千钧一发之时，长明最终选择将四非剑的灵力让渡给对方，助对方压制魔性。
    四非剑的灵力已经耗尽，它作为难得的神兵，固然还能为长明出生入死斩妖除魔，却只能依附主人的灵力深浅而发挥威力，法再助长明度过危机。
    “你失去重回巅峰的宝贵机会，失去跟江离交手的资格。”云海看着他，“你后悔吗，师尊？”
    “你看看你的掌心。”长明不答反。
    云海抬手，摊开手掌。
    上面原本开始交错的红线已经几乎消散，红线甚至退至手腕处，颜色浅浅淡淡，与原来鲜艳欲滴形成鲜明对比。
    魔气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长明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起码已经将对方的魔气逼到一个角落里，相当于找了个笼子关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发作。
    “你的心魔是因而生，那就让我亲手来了结这个果。”长明拍拍他的肩膀，“谁让你是我最不省心的大弟子呢，云未思。”
    从今日起，云未思或云海已区别，因为与自己和解的他，不会再在意执着于长明喊的是哪个名字。
    长明并不觉得后悔，他从来就不会对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
    世间大三千，终有一日，他会凭借自己，重回巅峰。
    “所以现在是我欠你，师尊。”
    在他抽手之前，云未思握住他的手腕。
    他们彼此之间的羁绊，不可能就此了结。
    “那一年，你进万神山之前，等很久，是在等谁？”
    长明眯起眼：“你刚才闯入我的识海了？”
    云未思：“为了救你，事急从权。”
    长明看他，后者一脸无辜。
    “很好，看来你已经放弃情，与云海融合得很彻底。”
    云未思：“情为因，有情为果，所谓天地大情，不过是以人有限须臾之眼作如是观，顺心为之，水到渠成，方为修炼之。”
    长明哼笑：“恭喜云尊顿悟，修为更进一层。”
    云未思：“也多谢师尊成全，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
    长明：“那你现在可以松开的手吗？”
    ……
    周可以没有死。
    但他现在比死还要难受。
    天是沉沉的黑，从他踏入此地起，头顶从此就没白天。
    但最让他难受的，并非这漫长黑夜。
    而是入目脚，所不在的莲花。
    一朵朵石雕的莲花，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内，错落绽放，避无可避。
    莲花乃佛门法宝，圣洁瑕，但这的莲花不是。
    它们看似石雕，实则面埋着万千尸骨，而这些石莲，正是承载它们的法器。
    在人活着的时候，削皮去骨，在规定的时日之内，照某种秘法，用灵药将人缩至能够装入莲花容器的大小，再装入其中，让受法者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变成容器一部分，最终在痛苦中死去，就是肉莲法器。
    法器与肉身一体，将死不瞑目的魂魄怨气永远禁锢，周可以所处的，就是这样一片穷无尽的法器之中，这些凶灵和怨气所构筑的屏障，也许无法一子将他杀死，却能将他困在这。
    天罗地网，处可逃。
    周可以的灵力与心神日渐被侵蚀，性情越发狂躁，几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血，从裂开的伤口汩汩流出，滋润了石莲，花瓣缓缓绽放，妖异而诡邪。
    周可以想要睁开眼皮，却不遂所愿，他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他早已遍体鳞伤，却始终不会致命。
    伤口永远在反反复复地愈合裂开，穷无尽，大大小小的石莲簇拥着他，就像簇拥神坛上的祭品。
    让我看看……
    滚开。
    让我看看，周可以，你的心魔是什？
    滚……
    见血宗已经毁，毁在你的手，见血宗周围那些依附你的门派，也都无一幸免，这些全是因你而起，你现在，已经一所有，可你还不肯放弃。瞧，发现了什呢？你心还有个人，你在等他来救你？他是谁，让我看看，呵呵呵。
    滚！
    周可以陡然睁开双眼，周身黑气骤然迸发，所有贪婪汲取他血液营养的石莲悉数破碎！
    暗色莲汁喷溅一地，看上去就像血水，也弄污了他的衣裳，但周可以浑然顾不上这些，这是他最后一次爆发，如同回光返照，很快他双目变得黯然无神，眼皮缓缓垂，与四肢一力瘫软。
    地面再度生出一朵朵新的石莲，重新在他周边簇拥起来。
    你希望那个人来救你吗？
    滚……
    佛慈悲，既然你有所求，那本座就遂你的心愿。
    不……
    不要来。
    不要……
    在他的身躯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阴云之。
    血红袈裟，宝石念珠，便连一颦一笑，也精巧细腻。
    只是如今嘴角那抹微笑，却不再是慈悲，而是妖异。
    七月十五，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事，来晚拉，留言送300个红包~
    明儿周日，停更休息一天，后天周一晚上见鸭！
    上一章的心理描写，有些盆友没细看，说看不懂，这里解释一下：
    1、和解，云海是跟自己和解。里头说得挺明白，他开头想杀长明是出于云未思长久以来的一些执念和不甘，现在放下了，等于跟自己和解了。
    2、当时长明不是真的在等云未思，他跟云未思没那个约定，他只是预感自己赴死，出发前最后一次回望人间，潜意识是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这意味着云未思这个徒弟在他心中是特殊的。文中不可能写那么直白的，不过昨天评论里也有聪明细心的盆友看出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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