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长生劫 - 第四十五章 西垂

    “先生，屋子收拾妥当了！”
    颜颜的声音传到院子里，把端木易从对刻字的好奇中唤了出来。
    端木易收回目光，移步往房舍的方向走去。
    来到屋前，颜颜也正巧从一间屋舍中迈步而出。
    “先生，这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太久没人住，有些清冷，今晚就委屈你将就一下了。”颜颜低着头说道。
    “没关系，这环境我还挺喜欢的，倒是你，天凉，夜里多盖些，别着了风寒。”端木易微笑着说道。
    话刚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明明无意于她，却总这么处处留情，实非君子所为。
    颜颜听到端木易的关切之语，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她知端木易已心有所属，自己本不该再有所寄望，可听他如此关心自己，还是难免欣喜与激动。
    “先生，您自便……那我就，先休息了……”颜颜岔开话题道，说罢，便匆匆朝另一间屋舍内走去。
    “唉……”端木易望着颜颜的背影，长叹一声，也回了房。
    是夜，月半弯，微风，骤雪，汧邑城在一片静谧中，悄悄地蒙上了一层白色。
    端木易寤寐难眠，颜颜亦是辗转反侧。
    他们各自躺在卧榻之上，望着窗外飘落的琼玉飞花，想着各自的心事。
    就这样无声地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当两人看到彼此的黑眼圈时，竟都默契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寒暄了几句后，颜颜做了顿简单的早饭，两人草草吃了，便向镐京启程而去。
    踏着微雪，迎着冷风，昼行夜息，又行了三日，终于看见了镐京城门。
    老车行至内宫门前，端木易下了车，不等通报，便往里面闯去。
    守城的士兵有几个认得他，倒也不敢阻拦。
    颜颜跟在后面，替着端木易向那些侍卫与宫人们赔着不是。
    由于两人到时已是午后，所以嬴无忌并未与群臣在正殿内议事，而是独自一人躲在偏殿里神伤。
    端木易找到他后，推门便进了殿，大步流星往殿内闯去。
    “我不是说了吗？没什么事不要进来烦我……”嬴无忌以为是宫人们进殿来伺候，不快地斥责道。
    哪知转过头来，正迎上端木易风尘仆仆的身影。
    “师，师傅？师傅！”嬴无忌先是有些惊讶，随即跳起身来，奔向端木易怀中，躲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端木易搂着嬴无忌，轻抚着他的脑袋，安慰道：“无忌不哭，师傅回来了，不哭，不哭。”
    如端木易所料，安慰并不能起到实际作用。哭泣才是缓解委屈的唯一方法。
    嬴无忌听了端木易的安慰，并没有多大改变，又在端木易怀中哭泣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只偶尔地抽搭一下。
    “无忌，坐到那去吧，师傅有事跟你商议？”端木易见无忌已平复了不少，温和地说道。
    嬴无忌闻言，听话地在一旁席地而坐，仰起头看着端木易，眼圈红红的，可怜极了。
    端木易也就势坐下，又向颜颜招招手，示意她也一起。
    颜颜有些错愕，但还是走到两人跟前，坐了下来。
    待颜颜坐定，端木易才开口道：“无忌，秦公的尸骨你怎么处置了？”
    “爹和兄长的尸身三日之前到的镐京，还停放在宫内，正待一切妥当后，举行国丧。”嬴无忌认真地说道。
    “无忌，师傅有件事要委屈你一下。”
    端木易看着嬴无忌的小脸，有些不忍地说道。
    “师傅请讲，无忌不怕委屈的。”嬴无忌坚定地答道。
    他稚嫩的脸庞早早地挂上了成熟，格外让人心疼。
    “为师要你不要给秦公举行丧葬。”端木易狠心说道。
    嬴无忌闻言一惊，沉默了良久，才又缓缓问道：“师傅有何深意？无忌想要知道。”
    端木易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与他讲道：“我大秦初建国体，根基不稳。东边诸侯本就虎视眈眈，天子更是与我们早有嫌隙。此时，若秦公宾天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天子？”嬴无忌敏锐地抓住了端木易话里的关键之处。
    “怎么了？”端木易见嬴无忌若有所思，随即问道。
    “先生，几日前，公父驾薨的消息传回来前，天子曾派来一个叫韩石的使臣。他来只是将以前封地的诏令旧事重提了一遍，当时我和韩公望、公冶勋就察觉有异，但没想到原因。如今看来，八成是来刺探消息的。”
    嬴无忌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可是，当时中伏之事才发生不久，咱们尚且不知，天子如何晓得？”
    颜颜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哼，看来姬宜臼在此事中也不怎么干净。等我查清之后，定要让他血债血偿！”端木易咬牙切齿地说道。
    “师傅，那些事还不急，公父丧葬一事，依您的意思，怎么办比较妥帖。”嬴无忌问道。
    “尸骨运回来的事，有多少人知道？”端木易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
    “不多，除了些许宫人，就只有韩司空、公冶司徒知晓。”
    “好，那便好说多了。”端木易点头道，“你且传令唤他俩到此处来，咱们共同议策。”
    嬴无忌闻言，便传令下去，将韩公望和公冶勋二人请至殿中来。
    宫人们下去传令，嬴无忌看着端木易，抿了抿嘴，眼眶又有些湿润，强忍着伤心问道：“先生，可否把中伏之事给我讲一遍，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端木易看着他假装坚强的样子，十分不忍。但出于负责，还是跟他细细讲起了那天的惨剧。
    颜颜也始终不知那天的事情，于是，便也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端木易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但隐去了自己不死的事，只说自己重伤后侥幸活了下来。
    其中提及褒姒之时，他悄悄地看了颜颜几眼，见她眼神黯淡，心里更加愧疚。
    待端木易把一切说完，嬴无忌和颜颜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过得片刻，殿外传来了韩公望和公冶勋求见的声音。
    两位贤臣得到应允后，由宫人们引着进了殿内，见端木易已在此间，又惊又喜。
    “端木先生，别来无恙啊。”韩公望走上前去，对端木易微微施礼道。
    “多谢韩司空关怀，在下还算不错。”端木易回礼道，心里却有另一番盘算：
    “老韩啊老韩，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会儿要是因为丧葬的事吵起来，你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他这般想着，那两位已在嬴无忌的授意下，找地方坐了下来。
    “少主这会儿命我们来，是有何要事？”公冶勋问道。
    “少主”这个称呼倒让端木易有些意外，不过细细一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遂决定以后同他们一起如此称呼嬴无忌。
    嬴无忌听公冶勋问自己，转头看了一眼端木易后，说道：“先生说要取消公父的丧葬事宜，一切保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什么？”韩公望作为老臣自是第一个不满意，“秘不发丧？这可不行，不合礼法。此事先生是否过于激进了？”
    他言辞还算和缓，显然已给足了端木易面子。
    端木易闻言不语，又看向公冶勋，等候他的意见。
    “我与老司空相同，秘不发丧的做法太过惊世骇俗，恐怕行不通。”公冶勋说道。
    “果然，我猜着二位便会这么说。”端木易笑道，“那么，我问二位一句，江山重要还是礼法重要？”
    “先生说笑了，江山和礼法，两个都重要。”韩公望捋着胡子说道。
    “若只能选一个呢？”端木易又问。
    “那自然是江山吧。”韩公望不太自信的答道。
    “不错，如今各国对我们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知道了秦公驾薨的事，只怕该有不少人趁火打劫。”
    “那依先生所言，该怎么办？”韩公望问道。
    “封锁消息，对外宣称秦公死里逃生，仍旧活着。”端木易冷静地答道。
    “荒唐，生死之事，岂能任先生随意搬弄。”韩公望对端木易的想法嗤之以鼻。
    “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举，韩老，这个浅显的道理，您不会都不懂吧？”端木易故意挑衅道。
    “你……端木先生，生死丧葬之事是大事，也是大礼，不能随意改动，自古至今，从来如此。”韩公望已被端木易激得有些恼羞成怒。
    “从来如此，便对吗？”端木易反问道。
    韩公望无言以对，在论辩上，他确实远不如端木易。
    “先生，你所说固然有理，可是秦公尸骸回国中，已不是一两天了，难免有其他人知道。另外若不办丧事，秦公葬身何处？”公冶勋在一旁试图指出些纰漏，让端木易再考虑考虑。
    “如果没错的话，尸骸回镐京之时应已封入棺材，并没有人真正知道里面是谁。”
    端木易略一停顿，接着说道，
    “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大公子不幸宾天，秦公遭丧子之痛，于宫中休养，一切前朝之事暂由少主代理。至于安葬，正好在安葬大公子时，一起葬入陵寝便是。”
    “那大公子的丧事要怎么办？”公冶勋问道。
    “就说大公子英年早逝，秦公悲伤至极，不愿声张，从轻从简就好。”端木易答道。
    “如此虽有些不甚规矩，倒勉强说得过去，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只是，秦公也不能长年不露面啊。”公冶勋说道。
    “那就找个地方，让他颐养天年。”端木易显然已有了打算。
    “何处？”
    “西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