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称臣 - 62、不要走
下午四点, 医院走廊上安安静静, 阳光透过窗玻璃,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有病人在午睡,护士推着装有药剂的小推车来来回回, 发出清脆的响声。
面前刮过一阵风。
蒋林野按照陈良骏给他的地址, 直奔vip病房。
刚刚抵达北城就又原路折返, 他在来的路上联系到临市负责人,迅速搞清了事故经过。
陈良骏这家伙把话说得语无伦次,事实上侧翻下去的是货车, 而不是棠宁和简薇坐的那一辆。这已经不幸中的万幸, 可他眼皮猛跳, 仍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他已经回了临市,从别人口中确认了棠宁和简薇伤势都不严重,可还是联系不到她。
这种不安和焦虑, 像一种奇特的第七感。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棠宁上一次出车祸。
几乎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时间。那次他也在出差的路上, 刚刚踏上飞机,又立刻被人叫回来。
……一样的太阳穴嗡嗡响, 一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做了, 只想快一点回来,确认她是否平安。
可是。
快步转过走廊转角,蒋林野胸膛起伏, 咬牙稳住身形,手停在病房的门把手上——
脑海中难以自抑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上一次她失忆了。
那这一次呢。
蒋林野唇角苍白,突然间有些难以想象,如果棠宁就此恢复记忆,他该怎么办。
她失忆之后这段时间,两个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碎片一样纷至沓来,雪花般将他淹没。
停顿一下,蒋林野艰难地推开门,走进去。
简薇不在,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内间卧室的门虚掩着,窗帘紧闭,可窗外阳光灿烂,仍然有碎金的光芒从窗台下透出,顷洒在地板上。
棠宁一动不动,背对着卧室门的方向,一小只地蜷在病床上。她睡得很沉,简薇离开时帮她掖好了被角,也已经调整过点滴的速度。
室内光线昏暗,蒋林野放轻脚步向前走,想看看她究竟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可他注意力太集中,以致于完全没看到横放在面前的凳子,走出去没两步,小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阻力拦住,他重心不稳,毫无防备,整个人扑向病床。
眼见要砸在棠宁身上,赶紧朝旁闪避,蒋林野肩膀一侧,用力摔在一旁空着的被褥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棠宁迷迷糊糊梦见恐龙迁徙,这一秒终于感觉彗星撞到了地球上,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嘟嘟囔囔地小声问:“简薇,恐龙要灭绝了吗……?”
蒋林野:“……”
她又在做什么奇怪的梦。
他稳住身形,张张嘴,正想说话,小狐狸突然慢吞吞地揉着眼睛转过来,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棠宁愣了一下,眼中浮起真诚的困惑:“你不是回北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蒋林野垂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情绪有些复杂,声音发哑地道:“我不放心你,对不起,我不走了……你还好吗,撞到了哪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去看。棠宁左手打了夹板,右手正在挂吊瓶输消炎药,额头斜上方贴着一小块创可贴,其余地方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不知道狐狸腿和狐狸尾巴有没有出问题。
蒋林野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被子检查一下。
然而下一秒,棠宁乖乎乎的,主动向他解释:“左手小臂骨折了,脸上有一点点擦伤,其他地方都没事……简薇比我严重一点,受伤的地方也是胳膊。但最严重的是货车司机,他从高架上翻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这些蒋林野都知道,心里的小人长舒一口气,他摸摸狐狸毛,低声问:“手臂疼吗?”
棠宁下巴缩在被子里,老老实实,瓮声:“疼。”
心里的小人坐在地上,握着柠檬就开始疯狂地挤汁汁。蒋林野心里发酸,又觉得心疼:“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他站起身,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给简薇放个假吧,我来照顾你。”
小狐狸蜷在被窝里眨眨眼,顿了一会儿,才问:“你不工作了吗?”
“我没有工作要做了。”蒋林野在路上时就很后悔,根本不该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放下她,没什么能比前妻更重要了,“我现在的工作是照顾你。”
棠宁微微抬眼,看到站在病床前的男人。
窗帘拉得很严,屋内光线不太好。他站在小沙发前,将自己的外套和她的放在一起,侧身时背影挺拔,更显肩膀宽阔。
她有些恍惚,脑子里的记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想起更久之前,和蒋林野的另一段对话。
——可我明天要工作。
——你有什么工作?你现在的工作,不就是让我爽?
明明也才过去没多久。
竟然已经像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
用力闭一闭眼睛,棠宁想挥散脑海中的碎片。
蒋林野半晌没听到她回复,迈动长腿走回床前,心头又浮起歉意:“对不起,我太吵了是不是?你继续睡吧,我就在这儿看着。”
棠宁攥着被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失笑:“为什么你从进门起,就一直在道歉?”
蒋林野看着她,略一沉默,问:“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好像每次棠宁的脑袋被撞到,都会倒带似的,回想起一段之前的事。
他问过很多医生,机器检查不出器官病变,没有一个人能做出确切的解释。
可小狐狸藏在被子里,笑起来:“你希望我想起什么事?”
蒋林野身形微顿,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声音很轻松,脑袋毛茸茸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露出明亮的眼瞳。
好像还是早上去给他送机时,在机场告别的样子。
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立在床前,像一条大狗,也像一个无措的复读机:“对不起……”
他说得很慢,嗓子发哑,每一句话都很艰难,“对不起,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
“嗯。”棠宁瓮声瓮气,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茬,“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混蛋。”
“可我……”他停顿一下,忍不住凑近她。空气中拂开清淡的乳木果的香气,这是他最熟悉的、狐狸的气息,从分别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他得站在她面前,用这种从没人教过他的、他一个人艰难地、勉强学会的姿态——向这只狐狸保证:
“我不会再做错第二次了。”
这回不确定的变成了棠宁,事实上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干的混账事都不算少。
他越靠越近,小狐狸心里开始打鼓,无意识地往后缩缩,慢慢往被子里滑,警惕地盯住他:“你说的是哪一次?”
“每一次。”蒋林野目光深沉,微微倾身。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被他以一个壁咚的姿势,困在了这儿。
离得太近,棠宁不自觉地睁大眼。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头抵是他微凸的喉结,目光稍稍向上,能看到他弧度漂亮的下颚线。
他眼瞳很深,她在他眼中看到从没见过的,铺天盖地的挣扎与压抑。
房间里光线昏昧,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呼吸打在颈窝,热热的,有些痒。棠宁想起自己上一次出车祸,病房里的那次play,跟现在的场景多像,呼吸交融,意乱情迷。
可现在的气氛比上次暧昧太多了,她不自觉地咽咽嗓子,认真地指责:“我说,那个。你可不可以别总想着趁人之危,你不会是又想在这儿……”
“宁宁。”下一秒,他气息凑近,棠宁猛地睁大眼。
他俯下身,吻在她额头上。
轻若羽毛,一触即离,却很有仪式感。肌肤相触时,他停顿了很久。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蒋林野声音发哑,喃喃道,“总觉得,你要走了。”
他看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却很低很低,好像低进尘埃里,“可我不想离开你。”
他最近日子过得太逍遥,要不是这场车祸,几乎都要忘记了——最大的隐患不是别人,恰恰是棠宁自己。
他们两个吵架吵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来过,如果她恢复记忆,又要回到原点。
凭什么。
蒋林野在来的路上,舌根发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
他喜欢了棠宁那么多年,可从没一个人教过她,该怎么表达喜欢,又该怎么爱自己的妻子,怎么经营一段婚姻。他这么努力地学了这么久,才勉强地找到棠宁可以接受的恋爱方式。
她才刚刚开始愿意接受他,愿意被他抱,甚至愿意为他送机。
——凭什么?凭什么又要从零开始?
他不甘心。
然而想来想去绕回原点,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蒋林野独自一人,发出漫长的叹息。
等他赶到医院,真正见到她,甚至不敢多问第二遍,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别的事?
可与此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自欺欺人似的,一遍遍地告诉他,没关系,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她受伤不严重,她没有出事,那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不是的,一点都不好。
真正地、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时,蒋林野才恍然发觉,他的想法从没变过。
从五年前和她结婚,到五年后和她离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要留在她身边,和她分享余生的快乐。除了我,谁都不可以。
所以,“宁宁。”
“无论以后你想起什么……我干的混账事。”蒋林野哑着嗓子,恳求,“都不要离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两个人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气氛迷之暧昧,可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语气都沉痛而压抑。
棠宁沉默一阵,突然感到纳闷:“为什么忽然向我忏悔?你是宇宙大反派吗?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坏事?就那么怕我想起来?”
蒋林野神情有些不自然,移开目光:“你没有回我消息,我以为……”
我以为你恢复了所有记忆,彻底不想搭理我了。
尽管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蒋林野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得又落回她身上。
可也不是百分百肯定。
现在的棠宁比过去狡猾很多,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而这只小狐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飞快地眨眨眼,没有恶意地嘲笑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脑子里戏这么多。”
“……”
停顿一下,她指指床头柜,解释道:“我的手机屏幕被压碎了,现在看不到消息,也没办法接电话。”
蒋林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如她所说,那里放着一部屏幕稀碎的手机。
他有些失笑,转念又立即确认了前一个念头:不要和棠宁分开。
想象分离已经让他这么难受又不甘了,如果以后真的看不到他,他下半辈子一定过得比语文课本里失意的诗人还要凄惨,会成为一匹真正的孤狼,只能独自蹲在角落里寂寞地梳理毛毛。
“这是小事。”他微微松口气,低声安慰,“回去之后,我给你买一个新的。”
棠宁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又见他转过来,故作不经意地说:“宁宁,我们来重新谈一次恋爱吧。”
明明语气装得很轻松,可是身体出卖他,他的手心又开始出汗。
像一个十七岁的、第一次向喜欢的女孩告白的,不知所措的少年。
棠宁:“?”
她不是太能理解:“跟前夫谈恋爱?”
乍听觉得不对劲,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嗯。”然而蒋总完全不这么觉得。
短短一天,他感觉自己脱胎换骨,既然小狐狸现在不排斥他,那必须尽快把将这只毛茸茸叼回老巢,“反正我们结婚之前,也没有谈过恋爱。”
可是在棠宁的概念里,大家都是先恋爱再结婚的。
她脑袋疼,突然就有些想不起来了:“我们好像确实没有恋爱过……可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故事是从哪开始的?”
蒋林野身形微顿,声音低沉,温柔地提醒她:“是从床上开始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这个地方怎么处理,我真的纠结了蛮久
希望糖糖能开心一点呀
(可见我仍是亲妈=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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