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 - 二十七

    阳历的六月份，正是江淮地区的梅雨季节，在此期间，如果遇上下雨天，有可能连续下个四五天，有的年份甚至都有连续二三十天的记录。不过这样也好，接连的降雨天，使这本该属于炎热的季节，倒变得清凉了许多。车上的乘客们透过车窗玻璃发现，公交车溅起路面上的积水形成的一道道水柱，冲刷着相向而行的车辆。家英的思绪就像这水柱一样起伏着。是啊，一晃来这儿陪读风风雨雨的都已经两年了，她见证了孩子们成长的每一个步伐，分享着孩子们每一次考试后的兴奋与焦虑。也许等到老了以后，回忆起在这儿的这段经历，也可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公交车在家英纷乱的思绪中戛然停下了，她猛的一惊，已经到站了，家英匆匆忙忙的撑起雨伞，走下车来，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雨伞，发出了如击鼓般“砰砰”声响。家英怕把衣服溅湿了，便快速的向李文的院子走来。院子的门是开着的，家英一进院子，便看见李文正左手举着雨伞，右手拿着钳子，正在清理院子里下水道口上的杂物，李文见家英回来了，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笑着对家英说:“哟，妹子回来了？”
    “回来了，李大哥，你忙着呢！”家英礼貌地回了一句。
    “这管道时间长了不清理一下，就会堵塞的，就像人的某些管道一样，如果长期的不捅一下，也会阻塞的……哎呀，妹子这次在家待了几天，气色不错呀！”家英一听李文这话儿说的不怀好意，便不再理他，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来，张丹的屋门虚掩着，阿芳的屋门已经上锁了，看来阿芳早已搬走了。家英一边开着门锁，抖落了伞上水珠，一边思索着与阿芳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莫名的低叹一声，唉，这人啊！不禁的眼圈一红，竟然落下了一串泪珠。想起这几年来的朝朝暮暮，真可谓情如姐妹，自此以后再相见的机会怕是极少的了，也可能是永远也不会相见了。家英如此想着，忽然她提醒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像个小女生林黛玉那样的多愁善感起来了，难道这心情是受阴雨天气影响的吗？还是要想些开心事啊！”家英顺着屋子转了个遍，并未发现杂乱无章的现象:飞飞床铺上的被子叠的角棱分明，书桌上的书本也摆的整整齐齐。家英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行啊，一周了，原本以为不知道要乱成啥样子了，没承想还算是整洁。”也难怪家英不放心飞飞，因为自打飞飞出生以后，这十几年了，飞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英两天以上，再加上飞飞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又是最小的孩子。毕竟又是乡下人，思想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偏向男孩子的，故此家英总是以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飞飞，殊不知飞飞已悄悄地长大了，他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力和观点，生活自理能力也确实增强了。家英想到此便笑了笑，怪不得这小子昨天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今天要来这儿时，他仍然说他一个人可以自理呢。家英里里外外地转了个遍，发现与之前自己在时并无大异，心里此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摇了摇暖水瓶，发现两只都是空的，毕竟他的时间是太紧张了，这孩子连烧开水的时间都没有！她轻叹一声，将电水壶装满了水，烧了起来，家英料定，飞飞这几天肯定没吃好，今天得做些好吃的为他加加餐。
    屋外的雨仍旧下个不停，随着雨点敲击伞声，家英门前一黑，随即传进了张丹的惊叫声:“哟，英姐，今天怎么舍得离开你那窝了？”
    “哈哈，是张丹，这大下雨的，你又去哪儿的呀？”家英也有些兴奋，因为好些天都没有见面了，今天乍见，也格外的感到亲切。
    “嗨，还能去哪儿呀，这几天你也不回这来，阿芳也搬走了，浩宇上学一走，就我孤家寡人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了，只好去别处找我们同村的那些个陪读妈妈聊聊天了，不然这连阴雨天的，都快把人急疯了！”张丹将雨伞放在家英的门外，让其淋着水，又返回身来，坐在家英的对面，看样子是想与家英好好的促膝长谈了。“是啊，我刚才回来经过阿芳门前时，差点都要落泪了，唉，这人啊！”家英轻轻的叹息一声，“天天在一起时不觉得咋的，当真的失去时，才懂得失去的是那么的珍贵！这是哪位名人说的话，太帖切了。”
    “可不是吗，这些天来，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投无路了，本来就已经够愁的了，再加上这阴雨连绵的，就更是愁上加愁了！无奈的我，只好到别处去找老乡聊聊。”张丹回答道。
    “要依飞飞呀，还让我在家多待些天呢，可是我放心不下他！”家英瞅着外面密集的雨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家飞飞可真够倔的，有好几次，我喊他去我家吃饭，他就是不去，并且还说，让你回去，就是为了锻炼一下他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所以我只好作罢了！”张丹想着几天前的这件事，笑着向家英叙述着。
    “这孩子自小到大都没怎么离过我，我怕他不行，现在看来还行，挺好的！哎，张丹，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看见飞飞都与什么人交往呀？”家英还是有些不放心飞飞。
    “嗯，前几天好像是星期天下午吧！我正在院子里收晾干了的衣服时，一位长得挺好看的，扎着马尾辫的同学，进院里问我飞飞的住处，我就向她指了一下你们家的房门，过了一会儿她与飞飞一道出门的，手里还多了一本书，他俩具体要去哪儿我也没好问了。其他的人好像没看见有谁来过了。”张丹看了一下家英的眼睛，慢声细语的向家英讲述着。家英一听，心中暗道:肯定就是那个叫陈倩倩的同学！家英表面上仍不动声色，“谢谢你呀，张丹，感谢你这段时间对飞飞的照顾！”
    “英姐你太客气了，我照顾他什么呀？让他去我家吃饭，他又没去，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的！”张丹见家英如此的客气，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时候电水壶的报警声鸣个不停，家英连忙起身提起暖水瓶，将开水装满，又取了两只纸杯，倒了两杯，递给张丹一杯，张丹尖着手接过杯子，放在面前的桌上，道了声谢。家英轻轻地向滚烫的水杯里吹着风，一边向张丹了解着自己这段时间不在这儿时，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当聊到阿芳搬家的情形时，俩人不免的又感慨了一番，“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东坡的这几句诗词，恐怕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写出来的吧！”家英又问了张丹一句。
    “东坡诗我不太了解，但是东坡肉我倒是最喜欢吃了！”张丹说完，呷了一口开水，笑着吐了吐舌头。家英也笑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讲到吃，咱们怕是该做饭了吧！”张丹点开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半了，唉，又到做饭时间了，我得回屋做饭了！”说完，起身拿伞出门，家英也起身送到了门口。
    雨，仍在继续下着，房檐的流水声，惹得家英的心情格外的纷乱，她努力的强迫自己的心情能安静下来，但是，收效甚微，陈倩倩与飞飞并肩而谈的镜头，时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也无法判断他俩到底是正常的同学友谊，还是男女之间的恋情。上次把自己所担心的这件事向玲玲也说过了，通过玲玲的细细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是同学友谊，当然飞飞也是坚决否认的。今天张丹的讲述，又引起了家英的不安，中学阶段的恋情，能修成正果的百分率几乎为零，还会致使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荒废了学业，因为此时的他们，无论是思想上，心理上都还不太成熟。家英经常听见陪读客们聊着这些话题，对其中的利害攸关较为了解，所以她总想避免玲玲与飞飞走入误区。现在看来，玲玲已经顺利的渡过这一道关口，而飞飞能不能顺利通过呢？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但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总与放任自流的结局不同吧！
    家英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开始着手做饭，她知道，虽然表面上飞飞将屋子收拾的整洁如初，但她相信，飞飞在做饭方面一定很简单化的，所以她今天想多做几道菜，好让儿子补补。应当说家英是一位称职的母亲，虽然俩孩子有时会嫌她啰里啰嗦，但那是作为母亲们在孩子们眼中所共有的通“病”，谁不希望自家子女顺风顺水的成长，常常教育孩子们如何如何去做，自然的，久而久之，话说多了，也就“啰嗦”了。但是，要让家英闭嘴不说她所见到的孩子们的不足之处，这一点她是做不到的，她认为那样就是一位不称职母亲的所为。
    一阵雨打伞布声打断了家英的思索，“妈妈，我回来了！”伴着欢快的呼喊声，飞飞快速地闪进了屋内，他将伞具挡在了门口，家英心里一热，头十天都没见着儿子了，这是继飞飞出生以来，离她最长的一段时间了，要是在以往，家英肯定得把飞飞搂在怀中亲热一番，虽然内心激动，但如今飞飞已经长大了，心怜也得掌握个度。她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笑着说:“飞飞放学啦，这些天想妈妈了吧！”
    “有点儿想了！”飞飞走到桌前，放下书本。
    “没弄湿吧，下这么大的雨就别带书回来了！”家英关切地问道。
    “没弄湿，我用皮袋包着呢，饭后还有作业要做的！”飞飞答应着。
    家英将桌子抹了抹，把炒好了的几盘菜端上了饭桌，“去洗手吃饭了！”
    洗过手后的飞飞，接过了家英递过来的饭碗，笑着说:“还是妈妈在这儿好，要不然我现在还得烧菜做饭呢！”
    “让你去学校食堂吃几天，你却偏偏要自己回来做！”家英埋怨着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想锻炼自己的自理能力。”飞飞再次解释道。
    “那你感觉怎么样呀？”家英向飞飞碗里夹着菜，又关切地问着。
    “还行吧！”飞飞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答应着，“当然没有您做的好吃！”家英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相信飞飞这些天肯定吃的不好，心里有些不好受，但又转念一想，孩子们总是要学会独立生活的呀，你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家英一边慢慢的吃着饭，一边看着儿子吃饭的模样。飞飞看见妈妈的眼神，似有所悟，“妈妈，是不是我的吃相很狼狈呀？”
    “哪儿呀，妈妈就是喜欢看你这吃饭的样子，从小就是这么认真的吃饭，没有变！”家英笑着说道。飞飞停下了筷子，“吃饱了，撑死我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姐姐前几天来学校取高考招生指南时，那天中午还是姐姐做的饭呢，回去她有没有告诉你呀？”
    “告诉我啦，当然告诉我啦！玲玲呀，什么话都对我说，不像你！”家英话里有话。
    飞飞一愣，“妈妈，我也有什么事都告诉你的呀！”
    “是吗，未必吧？”家英问了飞飞一句，“你这些天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告诉妈妈呀？”
    “一切都循规蹈矩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呀！”飞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吗？你好好想想！”家英提醒道，飞飞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学习上的琐事倒有一大堆！”
    “比如说，与同学之间交往之类的！”家英进一步提醒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噢，我知道了，您是不是指那天，陈倩倩到我们这儿拿书的事情呀？你听见谁乱说的呀！”飞飞终于明白了家英所暗示的就是这件事了。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解释一下！”家英放下空着的碗筷，问着飞飞。
    “周六那天做题的时候，我忘了带去那天买的资料，丢家里了，因为急着要用，所以就从陈倩倩那儿借来用的，放学时我忘了还给她了，第二天周日她要用书，所以才到咱们家来讨书，出于礼貌，我送她出门，就这么简单的事，妈妈，这我有错吗？”飞飞对于家英的步步追问有些生气。
    “就这么简单？”家英表示质疑。
    “就这么简单！”飞飞肯定地说，“妈妈，你恐怕不希望你儿子是一个见到女生都脸红的腼腆男吧！更不会剥夺我与女生说话的权利吧！”家英见飞飞生气了，也感到了自己有些多疑了，便放缓了语气:“飞飞呀，不是妈妈反对你与女生交往，妈妈也希望你性格能全面些，多多的与男生或者女生交往，但是妈妈更担心你过早的涉入爱河，怕误了你的学业与前程呀！妈妈希望你目前需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希望你能理解妈妈此时的心情！”
    飞飞见家英说的语重心长，便也缓和了语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妈妈我知道您的担心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应该有最起码的人格尊严吧，不能别人找我说话，我得先看看别人的性别，是男生就回话，是女生就无语，妈妈您说是吧！”
    家英见飞飞说的也在理，便不再言语了，而飞飞为了让家英放下心来，便接着说道:“妈妈，您说的道理我都懂的，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努力的！”
    家英听了飞飞的这番言语后，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得点头对飞飞说:“孩子，妈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免得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妈妈，我会处理好与同学之间的关系的，超越同学友谊之外的事情，我暂时是不会去做的！”飞飞再次向家英保证着。
    天上的雨仍然下个不停，但是，此时家英的心里却亮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