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史诗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神子

    威尔伯恐怕这辈子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种抉择，这太沉重了。
    “很少有人比我更关心维特利一家。”霍顿医生说，“对威尔伯来说，他的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我体会得到。”
    这位霍顿医生似乎有点过于积极了，修斯坦觉得他似乎很希望拉维尼娅死去，“我只能告诉你这样做对这位女士比较好，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她很痛苦，正在受折磨，而且，我已经救不了她，有生就有死，这是生命的法则，不是吗？”
    “她不一定会死。”威尔伯嗫嗫嚅嘴地说，显然是不打算在病历上签字。
    “尼古拉斯先生，你可以救她，对吗？”
    威尔伯对着修斯坦说，他知道修斯坦出身优渥，并不缺少金钱。
    “富裕的医疗资源或许让她可以再多撑一个钟头，甚至两个钟头，甚至三个钟头，或许还能再撑过今天晚上，甚至明天晚上。问题是，她已经没办法走路了，甚至连呼吸都有困难。她的心脏已经快要跳不动了，还有很严重的休克现象。”霍顿医生皱起眉头，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威尔伯。
    “维特利，如果你认为你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你最珍视的人，那么，你就不应该让她继续受这种折磨。”
    “让他一个人思考一下，医生。”
    修斯坦将威尔伯护在身后，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医生的怪异。
    “当然，当然，尼古拉斯先生，我们的确应该给这个孩子一些时间。”
    霍顿医生说着，然后直视着威尔伯。
    “...我想跟她单独在一起几分钟，可以吗？就我跟她？”
    威尔伯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向着霍顿医生提出要求。
    “当然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碰她，她可能具有一定的攻击性，知道了吗？”
    “知道。”威尔伯失魂落愧的走回那个小隔间，感觉自己好像在梦游。拉维尼娅还在那张不锈钢桌上发抖，虚弱无力的呻吟着，仿佛在求什么人快速的结束她的痛苦。
    威尔伯开始哭起来，而且是号啕大哭，根本克制不住，他两腿发软，跪到冰冷的地面上，垂着头，两手交叉在胸前。
    威尔伯用力闭上眼睛，他感觉滚烫的热泪沿着脸颊往下流，然后这个孩子开始祷告，他已经记不清楚当初祷告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但他记得当时内心的强烈渴求，威尔伯祈求自己不知名的父亲从天上伸出手来关上门，把死亡关在门外。
    威尔伯可以想象死亡正在嘶吼咆哮，伸出魔爪要夺走她的母亲，但他祈求那位不知名的存在，全力顶住那扇门，不要让死亡闯进来，威尔伯祈求那位神祇用祂那无所不能的手救活她的母亲，祈求那位万物的主宰用祂那强而有力的手捏碎死亡。
    那一刻，威尔伯仿佛感觉得到某些生物就在他旁边，用一种饥渴的眼神盯着她的母亲，仿佛听得到那些恐怖的，原本属于死亡之地的怪物伸出舌头，舔嘴唇，但他祈求那位守门人用他那强而有力的智慧封住死亡的嘴，打断它们的牙齿，让他变成一只獠牙掉光小丑。
    威尔伯就是这样祷告的。他全心全意的祷告，发自灵魂深处。他的头发看起来像一根根的天线，发射出几千万瓦的强烈讯息，穿透那无垠的宇宙，传送到那遥不可及的宇宙中心，传送到他的信仰，他的父亲耳中。
    威尔伯在心中暗暗呐喊：“求求你回答我，父亲，母亲就要死了...”
    求求你。
    威尔伯就这样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断啜泣，不断祷告，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十分钟，也可能更久。他的心里明白，祷告恐怕不起作用，等一下他就必须走出去找修斯坦和霍顿医生，告诉他们，自己答应这个决定，答应签字...
    这时，威尔伯忽然听到自己的母亲，拉维尼娅咕噜了一声，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她的肺里恐怕全是血，那种吸气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威尔伯立刻抬头一看，他看到她的母亲挣扎着站起来，那时，他的脖子后面立刻汗毛直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拉维尼娅用手撑起身体，发了疯似的猛甩头，然后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号，那声音听起来好吓人，就像一把利刃刺进了心脏。接着他身体忽然向后一扭，仿佛要去咬自己身后的什么东西，而那只剩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芒，被扯裂的那半边嘴巴露出牙齿，那表情仿佛已经重新活了过来。
    “尼古拉斯先生！”威尔伯失声大喊，“尼古拉斯先生，霍顿医生！你们快来！”
    正在招待室，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位不太正常的霍顿医生的修斯坦，突然感觉到了一道宏伟，无法言喻的目光扫过他现在所待着的招待室，紧接而来的就是威尔伯的呼唤。
    病床上的拉维尼娅猛的弓起身子，那力道之猛，连脊椎骨都开始咔咔作响，接着，她忽然又侧过身子，颓然的倒下。
    修斯坦急冲冲的跑进来，面色有些紧张，而后面则是那位霍顿医生。
    “你退开。”霍顿医生叫了一句，然后伸手拿出了听诊器，摸了摸拉维尼娅的呼吸。撑开她只没受伤眼睛的眼皮，发现拉维尼娅已经瞳孔涣散，然后带上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跳。
    修斯坦两手按住威尔伯的肩膀，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霍顿医生忽然开口了。
    “好了，”他叹了口气，“看样子，病历表也不需要你们的签名了，她已经走了。”
    霍顿医生说得相当委婉。
    “不！”威尔伯大叫起来，“不会，霍顿，她不会死的！”
    “我刚刚祷告过！我祈求我的父亲不要让她死，她不会死的，她不能会死的!”
    “维特利。”霍顿医生口气很平和，但很坚定。威尔伯抬头看着他，泪眼模糊。
    “拉维尼娅已经...”
    这时，还在地下室的三人忽然听到一声喷嚏。
    在密闭的小隔间里，那声喷嚏有如轰然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像是某个未知的存在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呼出了一大口气。
    然后，拉维尼娅，威尔伯的母亲，忽然坐起来，鼻孔冒出气泡，流出鲜血。她那只没受伤的眼睛转了一下，看看四周，然后用力甩甩头，仿佛挣扎着想下地，然后站起来。
    修斯坦也注意到了拉维尼娅诡异的状态，霍顿医生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眼圈都发白了：“上帝啊！拉维尼娅明明已经死了!”
    “她还活着。”威尔伯吸吸鼻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你们看，我就说她一定不会死！”
    “不可能！”霍顿医生几乎是在嘶吼，“刚刚她心跳已经停了！心跳已停，她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