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长歌 - 第9章 “黑人”

    一路小跑着，我们来到了3营防守阵地后方的部队集结地，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人感到心惊肉跳：到处是惨痛呼号的伤兵，阵亡战士的尸体一排排的伸向远处，医疗兵四处奔走，担架队还从山上川流不息的抬着残破的士兵往下走……
    看到我们到了，一名军官走过来和我们营长小声交谈了几句，营长就转身招呼几个连长过去吩咐着什么，片刻之后，邵连长走回来冲我们一招手：“大家都过来，过来，快点！”闻言我们几十个人都围拢了上去。
    “3营遭遇到了日军的猛烈攻击，伤亡惨重，团里安排我们连接手这个阵地，把兄弟部队换下去休整！”邵连长低沉着声音对我们说。
    闻言我心里暗想：估计团长并没有完全信任反斜面战术，先要用我们营试一下效果。因此3营并不知道这个战术，还在硬抗鬼子的轰炸，无怪乎伤亡如此惨重。看样子，鬼子这是准备集中兵力，硬冲3营的防御阵地，以此打开突破口，撕开我军防线。
    想到这里，我又抬头看了看地形。3营的阵地在主峰阵地的左侧山脊，略低于主峰阵地，因为山势的原因，这里到主峰阵地之间的山脊坡度较缓，中间只被一个小小的洼地隔开。鬼子如果拿下这个阵地，一方面可以越过山脊，攻击我军反斜面，以形成对包围之势；另一方面可直接沿山脊侧击我军山顶阵地。我去！这小鬼子不简单啊，真是好算计……
    估计团长认为我是提出反斜面战术的人，那么我们连应该最熟练这个战术的部队，于是就让我们上来接替3营防守这个重要的阵地，好顶住鬼子的进攻。可问题是……我们连也没用过这个战术啊！我不由暗自苦笑，不就出了个主意嘛，这怎么又把自己送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此时山脊上的前沿阵地爆炸声震耳欲聋，响成一片。估计日军发现这个阵地防御已经很脆弱了，所以轰炸的异常猛烈。看来鬼子准备一鼓作气的拿下这个阵地，在我军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从而洞穿我军整条防线，击溃挡在他们前面几乎一整天的我们。
    炮声渐弱，我们连在轰炸还没有完全停息的时候，就开始往山顶运动。等我们气喘吁吁的跑上山顶，眼前的一切让我们大吃一惊。这里比我们曾经驻守的主峰阵地还要惨烈，用尸山血海来形容这片阵地一点都不夸张。到处是被炮弹翻了几遍的残破肢体，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石头几乎都被炸成了碎渣，焦黑的阵地上到处都在燃烧，硝烟笼罩了整个阵地。这里仿佛就是人间的修罗地狱……
    我看着面前残存的，为数不多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撤退的友军，我内心感到十分的震撼，打的这么惨烈？我们能顶住吗？
    猫着腰，我拎着步枪，快速往正斜面和山顶结合的棱线处跑。一路上下脚处尽是软绵绵的，伴随着啪叽啪叽的声音，鼻子中全是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硝烟味儿。强忍着胃部的翻腾，我找了一个靠近正斜面的弹坑跳了进去。战壕嘛，早就不存在了……
    我谨慎的探出头往下望去，正斜面上，上百个鬼子正端着枪往上跑，步枪上的刺刀在昏暗的阳光下反射着森森的寒光……
    “龟儿子，又上来了……”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咒骂。我一惊！扭身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尸体堆中的一具漆黑“尸体”居然坐了起来。说他是漆黑的，那是因为他浑身上下包括脸和手都被炮火和硝烟熏成一片漆黑，身上的军装被炸成了一条条黑色的布片，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两个白色的眼窝在漆黑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嘴角还流淌着血丝。左腿的小腿已经不见了，破烂的裤管中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碎片……
    “黑人”从身边的尸体堆中捡起一支残破的步枪，又摸索了半天，从一具尸体的腰上摸出一个手榴弹袋。然后艰难的拖着断腿，爬到我的身边。他冲我咧开一嘴的白牙，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然后将步枪伸了出去……
    200米……
    鬼子排着密集的冲锋队形往上奔跑。我们没有人开枪，经历了前面的战斗，大家都明白这个距离不但无法大量消灭敌人，还会提前暴露火力点，遭到敌人掷弹筒和迫击炮的打击。同时，我们是生力军，也想着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架上步枪，侧过头对着身边的“黑人”说：“我们是一营的，你现在赶紧撤下去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不必了，兄弟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我是9连3排排长，我的弟兄都在这里了，我要在这里陪着他们。”“黑人”冲我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悲凉和决绝……
    我一时无言以对，看着他，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浓浓的敬意。我这时不禁想起了前两天听邵连长给大家说的一首诗：“男儿立志出夔关，不灭倭奴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邵连长说这首诗是咱们川军的唐式遵将军赠给所有出川抗战的将士们的。
    是啊，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此时此刻我才真切的体会到，这是何其悲壮的誓言……
    100米……
    鬼子见我们的阵地没有枪声，加快了冲锋的脚步，我想他们此时正在暗自窃喜，认为我们阵地上已经没有活人了吧。
    50米……
    “打！”随着一声大喊，我们开火了，步枪，机枪，手榴弹，我们拿出了所有可以使用的武器，对着鬼子发泄出去，同时发泄的还有我们的怒火和仇恨……
    战场瞬间喧嚣起来，虽然遭遇了突然的打击，但这些鬼子的进攻意志很是顽强。在机枪和掷弹筒迫击炮的助攻下，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是顶着子弹，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冲……
    鬼子助攻的机枪做着扇面的扫射，在我们的面前打出了一道弹墙。战士被压的抬不起头，我冒着弹雨探出头才打了两枪，就被一发子弹打飞了帽子。我赶紧缩回了头，这下咋办，鬼子马上就到可以向我们投掷手榴弹的位置了，再不挡住他们，他们就要冲上阵地了。
    换了个位置，我缓缓的探出头一看，靠！鬼子已经到30米的距离，有些已经开始解下腰间挂着的手雷。我急忙抓起一枚手榴弹扔了出去，轰——两名跑在前面的鬼子被手榴弹的爆炸掀翻在地，而后面的鬼子却毫无畏惧的继续往上冲……
    战士们纷纷投出了手榴弹，在手榴弹炸出的一片火光和烟雾中，鬼子依旧悍不畏死的往上冲着……
    我害怕了，这他妈还是人吗？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全都是疯子吗？
    突然，我身旁的“黑人”抓起几枚手榴弹，扯下腿上的绑腿布，将手榴弹绑成一捆。转头看了我一眼，猛地拉然引线，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用他仅剩的一条腿站了起来……
    噗噗几发子弹打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一样向山坡下扑了出去，像一只凶猛的老鹰扑向咆哮的狼群……
    “轰”一声巨响，巨烈的爆炸顿时掀翻了十几个鬼子，而那个“黑人”也消失在火光和硝烟中，爆炸腾起的烟柱就像是一朵五彩祥云，托着他飞上云端……
    鬼子的进攻顿时慢了下来，而我们的血性似乎也被这名战士的勇气彻底点燃。大家不再畏惧鬼子机枪打出的弹雨，纷纷的探出头，朝着眼前的鬼子猛烈的开火，子弹和手榴弹像狂风一样向敌群席卷而去……
    鬼子或许是被这名战士舍生忘死的勇气所震撼，又或许是感到了我们火力的猛烈和防守意志的坚决，锐气全失，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全体撤出阵地，到反斜面待命，一班留守阵地，注意躲避炮击……”这时传来了邵连长大声的命令。
    撤退之前，我再次看了一眼“黑人”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弹坑，什么都没有留下，似乎有几块破碎的黑色布片在空中随着寒风飞舞……
    刚跑到反斜面的集结地，山顶上便腾起一片火光，鬼子又开始轰炸了，大家都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山顶阵地，没有人说话，估计大家都被刚才那个“黑人”的壮举震撼到了……是的，中国军人从来都不缺乏血性，缺乏的只是点燃血性的勇气！
    “炮兵轰，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小鬼子用这个万年不变的打法打下了半个中国……”听着山顶阵地密集的爆炸声，我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前世看过的某部电视剧中的台词，心里暗想，我们现在有了反斜面战术这个法宝，应该不再惧怕他们的这个万年不变的打法了吧。
    十分钟后爆炸声就停止了，照想鬼子也很着急，炮火轰炸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我们迅速跑上阵地，进入了战位准备抵挡鬼子更加猛烈的进攻……
    因为正斜面地形的限制，日军无法展开兵力进行大规模的进攻，所以还是只有一百多个鬼子往山顶冲来。看着他们快速攀爬着山坡，完全不寻找掩蔽物的样子，我就明白了，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使用了反斜面战术，猛烈的轰炸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损失，这下有他们好看了……
    很快敌人来到200米开火区，这回我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把敌人放的太近打了。在一声开打的命令后，所有的枪口都对着敌军喷吐出火焰……
    瞄准、射击、退壳、上弹……我机械的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动作，时不时低头躲避扫射过来的机枪子弹。身边不时的有中弹倒下的战士，日军也不断有人被击中滚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