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忠文集 - 少年时关于秋天的记忆

    少年时老家的秋天，贫困、劳累中带着淡淡的欢乐。
    放秋假
    那是20世纪70年代，农村还是集体化。满坡的玉米棒子熟了，村里的学校放秋假的日子就到了。秋假很长，有6个多星期，同学们要回到各自的生产队干活。走出校门，大家都有些兴奋，因为毕竟要过一段与学习生活不同的日子。
    其实，放假后一点也不轻松，更不自由。第二天天不亮，出工的哨子就响了。大家睡眼朦胧地从家里走出来，聚集在村里的老槐树下。队长逐个点名后，跟着大人们一同到地里干活。先是掰玉米棒子，一个个钻进地里，玉米叶子刮着脸，又痛又痒。尤其在太阳下，非常闷热，等从地里出来，满脸通红，汗水浸到眼里，火辣辣的。最苦的要算搬高粱秸了，从村西坡到场院上有二里多，一捆有六十斤重。刚放到肩上还凑活，越走觉得越沉重，膀子疼的厉害，最后真有些坚持不住了，咬牙挺到最后。没干上几天，浑身像散了架，腰痛腿疼，手上和脚上都起了血泡。一躺到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也有令我们高兴的时候。干活歇息，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掰几个嫩棒子，割三五棵黄豆，拾些柴禾，这几样放在一起，用火柴点着。一阵浓烟和火焰过后，立即闻到一股香气。大家便围坐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吃烧熟的玉米和黄豆。不一会，吃的嘴唇乌黑，满脸是灰。还有地新耕过之后，相互在松软的地上摔跤。两个人先是搂抱在一起，扭斗，相持，突然一个别腿，其中一人便倒下去，立即引来围观者的一阵笑声。这时，我独自一人在树荫下静静地躺着，仰望明净高远的天空，看见天边一抹淡淡的白云，看见空中飞过的大雁，几多憧憬，几多遐想，几多无奈与愁思。
    天气渐渐的凉了，树上的叶子落尽了，原来的一坡庄稼变成了一片片麦畦，秋假也放完了。想到又将开始的学校生活，心中不免凭添了几分豪迈。
    中秋节
    乡村的八月十五仲秋节，正是农民们最忙的日子。地里的玉米还没收完，耕地种麦正在紧要时候。大人们忙的昏天黑地，孩子们却没忘记这个令人神往的日子。到了这一天，虽然依旧要下地干活，但心情与往日有所不同。想到晚上的一轮明月和圆圆的月饼，就不免有些激动和向往。这种激动，随着夕阳西下，变的格外强烈。
    这天的夕阳比平日好看，辉映着许多白云。地里刚翻过的新土十分松软，透着淡淡的清香。秋风吹过，令人心矿神怡。老牛、耕犁、农夫，在天边的落日下形成一幅美丽的剪影。经生产队长允许，妇女们早些回家，男人们则要坚持干到天黑。
    好不容易靠到收工，踏着暮色，满怀兴奋回到家。村子里许多人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进了家，首先闻到一股油香，厨房里烟雾缭绕，母亲已在煎扁豆盒了。这是那时侯我们老家，在八月十五这天家家都吃的一道菜。用煮熟的扁豆，从一边挑开，塞进肉馅，蘸上面糊，在鏊子上煎。能吃到它，每年也只有一次。而扁豆，开一种紫色的小花，是村里人房前屋后都要种的。月亮出来了，比平日大，比平日圆，象刚刚水洗过一样。饭桌摆到院子里，端上菜，倒满酒，小孩子也有，是一种红酒。母亲拿出一个盘子大小的月饼，用刀切开，每人一块，自己留一块最小的。月饼拿在手里，先咬几口，真舍不得立即全部吃下。
    这天晚上，母亲破例宽松，允许我们到街上去玩。邻居家的孩子也陆陆续续的出来，有的手里还拿着月饼，很炫耀的吃着。月光下的一切，在十几岁少年眼中，有些朦胧，有些神秘。望着天上的明月，心里有些特别，有些向往，有些期待，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怀。
    护秋
    护秋守夜是生产队里的一项农活。每年秋收开始后，队长都安排人夜里巡逻，防止有人偷地里的玉米和地瓜。一般是四个人一伙，那天晚上有邻居家的三位大哥，而我是临时凑数的。吃过晚饭，天已经很黑了，临出门，母亲给了我一件厚衣服。凭着手电筒的亮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西的小河边，这是大家集合的地方。
    夜幕下，小河水静静的流着，秋风从两岸成熟的玉米地里阵阵吹来，四周漆黑一片，天空中不断有流萤飞过，地上的虫声此起彼伏响彻四野。人不一会儿到齐了，大家先按着既定的线路分头出去转。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后，又回到了小河边。
    护秋守夜，最难挨的是后半夜。夜深人静，露水浓重，万籁俱寂，秋虫已停止了叫声，淡淡的寒意袭来。其中一位大哥找来一些柴草和树枝，在河岸的草地上点起了一堆篝火。火苗红红的，在暗夜中不停地跳跃着。这不仅为了驱寒，而且标志着护坡人忠于职守。同时，把几个嫩玉米投入火中，作为今晚的夜餐，这种享受是合法的。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交谈了一阵子，就沉默下来，有些发困。
    我独自一人踱向河岸，凝望着黑夜中的河水，心中涌起许多思绪。那是我走出大山前在农村度过的最后一个秋天。就要走出大山，就要离开小河，就要走向外面的世界了。在人们的眼中，我已不再是山里的孩子，而是一个人人羡慕的中专生了。能够扔掉锄头，不再当一辈子农民，是那时候村里许多人天大的梦想。在这秋夜，对这大山，对这河水，对这三位大哥以及村里的其他人，突然产生了一种眷恋。
    岁月悠悠，秋夜难忘，难忘的又何止一个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