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忠文集 - 淡化人间胜负心

    争输赢、论胜负，乃是人的秉性，也是这个世界鲜活、多彩和充满活力源泉。红尘中，多少人争名逐利，为了利益、为了权势、为了名誉、为了金钱，不惜舍弃身家性命，不惜苦苦拼搏一生。
    然而，在300多年前，却有一个叫纪晓岚的名人以“观弈道人”自居，从下棋中领悟了官场、世道、人心。他在65岁那年请朋友画了一幅桐荫观弈图，并在上面题了这样一首诗：“不断丁丁落子声，纹楸终日几输赢。道人闲坐桐荫看，一笑凉风木末生。”
    一幅多么闲适和富有诗意的图画。在梧桐树的浓浓绿荫下，有人在聚精会神的下棋，对弈的双方你来我往，落子声声，各有输赢。棋盘上的搏杀，比起现实中争夺，自然轻松、超脱许多。而更为自在的是一旁的观棋人，悠闲自在，不用费尽心计，不用计较输赢，一阵清风吹过，心底生出无限的清爽。
    大千世界，纭纭众生。人人都是对弈者，也都是观棋者，不论卑微，还是高贵；不论年轻，还是年长。人人都想出类拔萃，人人都想荣华富贵，人人都怀有胜负之心，不论与己有关，还是与己无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是佛祖的教诲，肉身的凡人岂能做到。
    那纪晓岚是何许人也？乃是清朝著名的大学者、大文人，乾隆、嘉庆时期公认的文坛领袖。他主持编纂的四库全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置身官场半个世纪，有过春风得意、酣酒高歌的日子，也有被发配戍边、落魄凄凉的日子。一个在高官的位置上摸爬滚打一生的人，在晚年能有闲心看别人下棋，能以平和的心态看世间争斗，是多么的不容易。
    记得陆游62岁时曾写过一首叫临安春雨初霁的诗，其中写道：“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诗里虽有些杏花春雨的味道，但仔细品读，仍充满了报国无门、壮志未酬的悲哀和遗憾。这位南宋时期的大诗人，一生留下了近万首饱含血泪的诗篇，像“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等等，无不表现了诗人面对朝廷昏聩、社会黑暗和世态炎凉的无奈和悲愤。就在他即将诀别人世时，还写了一首示儿:“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莫忘告乃翁。”诗人至死念念不忘“北定中原”对抗金大业未就的无穷遗恨溢于言表。在陆游的心中，忧国忧民之心最重，观棋的闲适之情自然全无。
    而同样是文人，对饱经官场惊涛骇浪的垂暮之年的纪晓岚来说，心态却变得异常平静，简直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这种心态反映在他写的另一首与弈棋有关的诗中。这首诗是写在八仙图上的。画中的八仙，各具情态：何仙姑与韩湘子对弈，其余五仙旁观，而铁拐李一个人却在一旁呼呼大睡。纪晓岚写道：“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那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
    “顽仙”说的是铁拐李，有人下棋，有人观棋，而他却独自呼呼大睡，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连看也不看，连想也不想，一切都无所谓了。纪晓岚在这里羡慕的是铁拐李，或者以铁拐李自比，那种忘我的境界，连人间胜负之心都没有了，可算是看透了红尘，看破了人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清醒文人面对现实的另一种无奈、悲哀和绝望。
    我置身官场20余载，虽是一个小小地方一个小小单位的小小角色，但也有过对弈、观弈的过程，也想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混个一官半职。好在很顺，个人也特别肯知足，见好就收，没什么曲折，没什么坎坷，一路走来，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有了一个能多少满足我虚荣心、多少能说得过去的职位。然而，对弈的过程实在没有什么精彩，也没有什么悬念。倒是看别人下棋觉得有些意思。
    那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那是平静的外表下汹涌奔腾的河流，那是人生舞台上悲喜交集的活剧。看见别人升迁，看见别人风光，看见别人威风，多少人心有不甘，多少人失落忧伤，多少人跃跃欲试，多少人暗暗叫劲。胜者王侯败者寇。舞台上，总有风光者、得意者，也有失意者、落魄者。胜者，欣喜若狂；败者，捶胸顿足。官场，一幕幕的喜剧，一幕幕的悲剧，总在不断的上演。古往今来，在我们这个官本位思想影响深重的国度，莫不如此。所不同的，只是变换了时空，变换了人物，变换了角色。
    宦海沉浮，时世变迁。像大自然的四季，有春天，就有冬天；有万物生长的日子，也就有草木凋零的时刻。有上就有下，有成就有败，有胜就有负，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谁也离不开谁。
    人生就像一盘棋，我们每个人，既是观弈者，也是举弈者，更是棋盘中的任人摆布的一颗棋子。红尘中，多少人成了声望的奴仆，面子的奴仆，官位的奴仆，金钱的奴仆。也许说这番话，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之嫌。听说有人曾写过这样一诗：“人生观弈二者同，人生即置弈盘中。输赢胜负平平事，来时空空去空空。”
    也许，对于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不一定非要争什么胜负，不一定非要急着匆忙赶路，不一定非要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不一定非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不一定非要获得期望中的成功。对生活的那份冷静，那份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淡泊的心态，那份随心所欲、返朴归真的童真，也是生命中所需要的。生活中也许应当有这样的时刻，坐在浓浓绿荫之下，静静的呼吸清新的空气；站在淡淡月光之下，细细清点满天的繁星，宁静、淡泊、超然、飘逸、适度、从容。这也许只是一种境界。
    淡化一点胜负之心，按自己对幸福的理解，去真切感受幸福，感受人生，感受生活，感受简单，快乐就好，心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