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挂新月文集 - 刨花生

    有天我到石家庄办事。去时雾大回来时雾散了，秋阳斜照中看到一片花生地里有几个人正在刨花生。是啊，不觉又到了秋收时节。今年的收成怎样呢？整秋天里没下几场透雨，花生果儿是不是饱满呢？好在头几天的雨水，让干渴的土地软和了许多，可以省些刨花生的力气儿，花生果儿也不再钻进干硬的土里逮不出来，被当作土坷拉儿给丢了。熟悉的场景，使我不由的赶紧按下了车窗玻璃。伸出头仔细看，好像是一家子，前面挥镢刨着的是个年长的汉子，后面拽捡的是一个妇女还跟着一个半大孩子。只这个情景，就让我的心紧紧的缩了起来
    往年这个时候，我该是请假回老家帮助父母收秋的，而刨花生是最常干的活。故乡多的是沙荒地，花生种的比较多。它好在不择地，沙土地更有利于生长。况且花生的收益不比种玉米差，又没有种棉花天天打杈儿喷药那般费劲儿，只锄上几遍，待叶棵儿罩住地面，再赶上两场秋雨就清等着收了，保证还是一个好收成，拔起哪一棵都会挂满白生生，饱囔囔的果儿的。几袋子花生放在家里，即可以轧油吃又可以去卖钱，过庙会和过年过节时，还会炒上一大锅香喷喷的熟花生招待亲戚们呢。记得刨花生时，父亲找好撅头和塑料袋子，把牛从圈里牵出来，让它饮饱了水，再将靠在南墙上的排子车盘儿放到下脚上，让我在头里牵着牛不让它走，他一手提鞍放在牛背上，一手就从底把肚带挂好，只三下五去二就把排子车给套停当了。母亲把壶里的开水倒进塑料壶里，封好火炉，又往挎篮里放了几个苹果和两桶儿饮料。随后父亲把需要的用具都放到车上，就出门往地里去了。路上父亲就坐在车辕上，母亲坐在车中间，怀是揽着孙女儿，我则跟在车后或绕了小道儿往地里去。
    在地里我干的最多的是在前面刨花生，起初父亲也刨，母亲和孙女儿在后面从棵儿上往挎篓里拽花生，刨上一阵子后父亲也要去拽了。要说刨花生是力气活儿，父亲的力气比我还大，还要留给我，问题是拽花生的活儿脏，提起花生棵儿抖落土的时候，只几下子鞋里裤腿儿上就都是土了。我回家时多是穿了皮鞋袜子，干活儿时不愿往鞋里进土，怕弄脏了袜子和鞋垫。父母不讲究这个，说庄稼人就离不了土，在这季节又没有穿袜子的习惯，鞋里土多了脱下来倒一倒不碍事儿的，碰上天干又有风，不一会儿，父母就都成了一个泥人。衣服上、头发上连眉毛上都落了一层尘土，父亲鼻子毛儿长的长，结了不少小泥疙瘩儿。
    干活累了，父亲喝几口水躺在花生棵儿堆儿上，很快就打起了鼾声。母亲边招呼我喝一桶儿从家里带来的我从城里拿回的饮料，还会拿出一个红亮的苹果让我吃。一边说着父亲真是一个睡公转的，头一挨地就睡着了，又说父亲终归是年岁大了，身上又有高血压的病儿，干活儿时间不能长了。母亲的牙落的早，只能找孩子们都不愿意吃的面苹果，边吃边唠叨些家长理短来，孙女坐不住早跑到地堰根儿抓蚂蚱去了。
    父母都是七十多的人了，身体也不大好。父亲每天都得吃药，可能是身子骨顶不住，吃下药感到浑身没有力气，头也难受，得躺一阵子，等药劲儿下去之后才能干活儿。打我记事儿起，母亲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小的时候没少见医生往家里来，当时家里条件不好，父亲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本复病书，上面记载着每天五鬼所在的方位，母亲哪天发病了，父亲就让大哥照着那天的内容念三遍，说是这样就能驱走五鬼，病就慢慢的好了。复病书只能借不能还，还的时候怕把病魔带上来，为此我没少到借书的人家讨要。现在想起来，复病书根本不能治病，而是在那个缺医少药又困难的年月，乡邻们借以求得精神上的安慰罢了。母亲不信医生信神灵，没少烧香磕头，脊梁时常感觉沉和疼的老病根儿也没能除掉。
    歇了两袋烟的功夫儿，母亲喊起睡的正香的父亲，说时候儿不早了，起来吧，活儿要往前赶，省得遭天。父亲揉揉眼，呛两下嗓子就又续上了手里的活儿，很快腿脚跟前就荡起一团儿团儿的尘土。母亲腰不得劲儿，让孙女儿给往身边抱了一堆花生棵，直接坐在地上拽，挎篓满了就倒进编织袋儿里放到排子车上。卸下来的老牛则在坡堰上啃着发青的草叶，尾巴不住的摔打落在身上的牛蝇。该是一个肚子被籽撑的鼓牛牛的跑不快的母国国，引起了女儿的兴奋，脱下鞋子小心奕奕的扣住了那只国国，回家后在火边儿烤烤，就成了女儿口中香甜的美味儿。
    母亲常说，地也该推给在家的孩子种了，村里像这个年龄吃养老的多了。可又想想，自个儿还能下动地，不种地了硬坐着吃养老，看着孩子们使死犯活的干，心里也觉得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还怕吃养老了，我这个在外面的孩子和嫁到邻村的闺女去了吃的方便，尤其过年回家了，走时父亲必定会给炒一大袋子花生带着城里吃。就为这个，母亲便给父亲商量着只要身子能动一天，地就种着，忙了就让我告几天假回来帮手。好在近年有了收割机和悬耕机，种庄稼省了不少力气。
    地里的花生收完后，父亲就去牵来已经吃饱歇够的老黄牛，让我帮着重新套上排子车，母亲领着孙女儿挨个捡拾掉落在地里的花生，捡完后就帮着装好车。末了，父亲还会往车上抱些花生棵，用手铺匀，好让母亲和孙女儿坐着在颠路上不咯屁股。东西收拾好再看看没有拉下的，就扶着母亲和孙女儿坐到车上，然后一声“得——”便走上了回家的路。看着满车的花生，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早把一天的疲劳忘到了一边
    今年是我第一次没有回老家帮着收秋了，去年五月到十月间，母亲与父亲像约好似的相继离开了人世。起初也曾想到少了农忙这份牵挂，但是真的到了这个季节，就不由得想起故乡收秋的情景，盼望能够重又回到勤劳和慈爱的父母身边，再一次品味蓝天白云下与父母在一起劳作时那份平淡的幸福。一想到今后永远没有了和父亲母亲一起刨花生的日子，心里便有了一种空落悲凄的感觉，是那么浓烈那么绵长。如今，看着路边农田里刨花生的农民，就仿佛又看到了父母的身影，泪水不觉的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