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冗文集 - 的嫂愁

    到了秦皇岛长途汽车站，刚下汽车，不少人过来拉客揽活。
    一位中年的嫂年龄五十左右，海边日晒的人特有的黄褐色脸，过来问我：“你是来旅游的吧，打车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看她面善，点着头，说：“是的，我想去山海关那里几个景点转转，多少钱？”
    “天下第一关、燕塞湖、老龙头，王家大院，我带你去，120元。”
    “100元怎么样？”
    她迟疑了一下，回头没有发现别的旅客：“好吧，我车在那边。”
    我们上了出租车。天太热，她开起空调，把旧报纸挂在侧窗上挡住烈日，把一条旧毛巾递给我：“挂在侧窗上，太晒了。”
    “没事。”我用自己的湿毛巾搭在肩上挡太阳。
    “出租车不让贴膜，只能如此，不然空调打不住，热！”
    我明白原由，把旧毛巾挂在窗上，摇上窗压紧。
    “秦皇岛好地方，我慕名而来。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幸福。”
    “是的，中国唯一用皇帝名字命名的城市。这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她自豪地说。
    “我们那里也靠海，刚遭遇‘莫拉克’台风，损失巨大，台湾更严重。”
    “这里虽然靠海，绝无台风，是天然避风良港。那年唐山大地震，死了那么多人，我们近在咫尺，竟然平安无事。”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
    “因为，城市下面是巨大的岩层，稳如泰山，所以历朝皇帝亲临于此。”
    “你说的是当地话？”
    “是的。”
    我有些奇怪，往南是唐山，演员经常用唐山话演小品，我熟悉；往北是关外辽宁，东北口音挺重，惟独中间的秦皇岛竟然说的是标准普通话。我想起哈尔滨人，远在黑龙江，说的普通话也标准，我想这大概是一个城市长期交流融和的结果，是中华文明的具体表现。
    我发现前窗下放着两张驾驶员证，其中上面那张是女彩照，非常漂亮：“师傅，这照片是你的女儿吗/？”
    “不是，我只有一个儿子，照片是我的。”
    “你的？！姓国。”我不相信，侧脸比对一下，一张美女照和一个黄脸婆，相差悬殊“一点都不像。”
    “那是我年青时的照片，”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整天被太阳烤着，老得快。哎——没法子，儿子大了，靠我挣钱，等着买房子结婚呢。”
    “这里房价多少/？”
    “便宜的五、六千每平米，海边就贵了，一万多！”
    “价格不算贵，我们那里更贵。”
    “老同志什么地方人哪？”
    “东海边上，著名风景区：雁荡山。”
    “哦，我知道那个地方，美丽而且富裕。我们这里不一样哦，挣钱难哪！”她一脸的愁容。
    我从打车费就知道这里的生活水平低，一个下午，顶烈日才一百元钱，除了交份子钱、油钱剩不了几快钱了。我想：价格是砍了二十元，如果她服务好，再加钱给她，人家挣钱辛苦。
    “国师傅，在我们那里，开出租车收入挺高的，一个出租车营运证就值一百多万。”
    她吃惊地说：“这么贵呀！不敢想象。我们这里不行，就暑天来的人多，到了冬天游客少，闲着。忙的时候人满为患，海边堵车厉害。”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醒我：“你是不是先找一家宾馆住下，不然，到了晚上，可不好找了，价钱又贵。”
    我不以为然，见惯了司机介绍宾馆拿回扣，再说下午去的景点多，怕耽误时间：“来得及，到晚上再说，我想住在海边。”
    “海边贵，超千元，恐怕找不到住的，其实，市中心里海边不远，还是住市内，打的去海边，十几元钱就到了。”
    “谢谢你的提醒，我想多看几个景点，到晚上再说吧。”
    国师傅很热心，送我到天下第一关、燕塞湖、老龙头，王家大院、秦始皇求仙下海处，景点多，匆匆而过。傍晚擦黑，她带我到海边找宾馆，果然满员。
    一个路口，戒备森严，来往的车辆都被警察拦截。
    “怎么啦？”
    不大一会儿，一辆警车开道，紧随一辆高级轿车飞驰而过，车后紧跟着一辆警察摩托车。
    国师傅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是去海边吃海鲜的。”
    “不是公务活动，吃海鲜还摆谱，耍威风？”
    “这只是小菜一碟。北戴河是国家领导避暑胜地，靠海的道路从七月一日就封道，一般车不让通行。老百姓当然”她说了半句，打住了，不言而喻，我明白后半句的意思。
    我感到愤然！车里坐的是明星还是人民“公仆”？竟然动用警察护驾开道，滥用公共资源，让这么多车辆等着让道。法治社会，谁也没有特权对公共资源的侵占、挪用！警察和警车都是公共资源，是纳税人的钱养的，用来维护公共秩序的，任何个人的团体无权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谁违反谁应该受到惩罚！我国滥用公共资源的现象甚多，已成惯例，究其原因缺乏严厉的约束机制和惩罚机制。我记得一家报纸披露国外的一件事：由于不久前给加拿大歌手凯蒂莲“特殊照顾”一名澳大利亚面临纪律处罚。
    回市里的路上，我看她车开得熟练，问：“国师傅，开了几年车？”
    “下岗之后就开出租车了，有些年头了。”
    “你是下岗工人？”
    “是的，给了一万多，买断了，现在养老保险费得自己交，没法子。”
    “目前，最困难的是拆迁户、下岗工，日子难哪！”我同情地说。
    “不满你说，我都摊上了，既是拆迁户又是下岗工。我下岗也罢，连我丈夫也要下岗，他从进厂至今，都几十年咯，一下子工作没了，还能干什么？”
    “他在哪个厂子？”
    “耀华玻璃。”
    “哦，耀华玻璃是名牌产品，怎么也改制？”
    “国营上市公司，总资产24个亿。说是效益不好，贱卖了，幕后的商家是日本企业，做汽车挡风玻璃的。”
    我一直不明白，好好的一批国企败在一批卖国的精英之手，国资流失，工人下岗，祸国殃民，贻害非浅！百姓求的是安居乐业，无居失业，其安乐何在？
    我安慰她：“国家对东北老工业基地，采取了新的政策，像我这样对经济外行的人能发现弊端，难道国家经济界专家们没有洞察？我看你不用担心，国家政策在调整，形势会好的，你丈夫不会下岗的。”
    暮色苍苍，我们回到市里寻找宾馆，到胡同深处几家部队招待所，一打听都满员而且价格不菲，四、五百元以上。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普通宾馆住下了。我放下袋子，带着拖鞋和毛巾，让国师傅送我到海滨浴场。
    “晚上游泳，安全吗？”
    “放心吧，到了那里，就明白了。晚上游泳人最多，白天太阳晒，晚上凉快，水温合适。”
    “你常去海滨游泳吗，当地人，又自己开车，得天独厚。”
    “有些年没去游泳了，整天忙碌，那有空暇和精力。再说，儿子的房子还等着我的钱呢！”
    “那原来的住房呢？”
    “原来的房子又小又旧，拆迁了，补偿的钱只够卖一个卫生间的，唉——挣扎了一辈子，到头来成了房奴，谁知道猴年马月能还清按揭的钱哦！”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很理解，一样境遇，同样辛苦：“我也一样，在杭州买了一套房子给儿子结婚，目前，靠孩子的收入，买房子还贷款，难哪，我们做父母的能不帮吗？你儿子有工作吗？”
    “工作了，收入低，一个月工资不吃不喝，还买不了屁股大的地方。”
    说话间，到了海滨，路两旁停满了车子，沙滩上人流如织。
    我下了车，付了钱，另外给加了十五元：“辛苦你了，又耽误了你交班的时间。”
    “应该的。明天，如果你需要用车，我的车拉你不划算，让我丈夫弄辆车拉你到北戴河转转，怎么样？”
    “明天如何安排没定，如果需要用车，我和你联系，好吗？谢谢！”
    告别了，我望着远去的出租车，车上有一位艰辛的女人——的嫂，用青春年华换取儿辈的幸福，我感慨，我同情，我佩服！
    我喜欢游泳，但是，晚上在海上游泳第一回。
    月光下，海水闪烁着粼粼波光，人们在温柔的海水里享受幸福
    二00九年八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