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 第2章
过了十几分钟,男生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温,双颊浮起红潮,呼吸也变得粗重。徐晓风将他被雪打湿的衣服全部脱掉,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把人严严实实盖住。
家里只有这一床被子。
他把速冻饺子丢进锅里煮了,糊弄着填饱肚子,靠在暖气片边上打瞌睡。
眯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极轻的响动吵醒,沙发上的人在说梦话。
徐晓风迷迷糊糊,走到沙发边准备试体温,刚一伸手便被人死死握住手腕。男生手里全是汗,黏糊糊地贴皮肤上,让他顿时汗毛倒起,一股恶心之意直蹿头顶。
男生烧得糊涂,嘴里翻来覆去,低声喊着“妈妈”。
徐晓风用力往后抽,他一动,那头便更用力,抓着他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两人僵持下来。徐晓风就这样被他抓了许久,头皮阵阵发麻,只能不停在心里自我催眠:这只手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知站了多久,手掌的力度微微松懈,他立刻抓住机会,将手腕抽出。
果然,上面一圈刺目的青色,并在飞快变红。
这力气,看样子病已经快好了。徐晓风离他远远的,拉来一把椅子,挨着暖气片重新躺下。
新年的第一天在这个沉默的客厅里缓慢降临。
雪停了,外面的天色仍然阴沉沉的。徐晓风腰酸背痛地从椅子里坐起身,沙发里的人还没有醒。他戴着手套往男生胳膊下塞体温计,忽然,青紫的手腕又一次被捏住,沙发上的人猛地坐起身,瞳孔还有些涣散,警惕地看向身侧。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男生的瞳孔非常黑,像深不见底的冰潭水,里面盛满了敌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他一顿。
徐晓风:“……松手,我要吐了。”
俞洲微微一愣。
他慢慢清醒,看着徐晓风的脸,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了,在黄泉路上遇到了从书里走出来的妖怪。
眼前人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得宛若小时候看的志怪小说插画,一笔一划清淡又深刻,薄薄的双眼皮,挺俊的鼻子,唇珠饱满柔软,右脸颊上有一颗浅灰色的小痣,与周围简陋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是高烧带来的后遗症,有那么一瞬,俞洲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现实世界消失。
他受到引诱般下意识往前靠了一点,这只美丽的妖怪立刻厌恶地紧皱起眉,咬牙提高音量:“松手!”
俞洲迅速回过神,松开手,在他手腕上看到了骇人的青紫。
徐晓风把体温计丢给他:“醒了就自己量。”
俞洲心跳得很快,掩盖般用手撑住头,接过体温计缓了几分钟,然后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床柔软又温暖的被子里,额头贴着退烧贴,周围是简洁干净的客厅,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檀香萦绕在鼻尖,温馨得像一个梦境。
“……你是谁?”俞洲问。
徐晓风道:“叫我徐老师就行。”
老师?这么年轻,看起来和他没差几岁。
“你是叫俞洲?”身边人问。
他点头。
“昨晚你晕在路边,看着快要冻死了,我就把你捡了回来,”徐晓风说得很平淡,“早餐吃什么?我不会做饭,准备去楼下买。”
俞洲动了动肩膀,被棍子打到的地方在火辣辣痛。他脸色阴沉了两秒,再看向徐晓风时却不显声色,很乖巧地开口:“谢谢老师,我什么都吃。”
两人又有了片刻的对视,俞洲在那双浅颜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近乎冒犯的、直勾勾的视线。他的心脏又不听话的开始狂跳,只好迅速挪开目光,盯住沙发旁边的茶几。
徐晓风以为他在不好意思,接上之前的话头:“那就喝粥吧,不知道大年初一买不买得到。你住哪儿?”
“……住在学校不远处的洗衣店二楼。”他慢半拍回答,“可以去李记粥铺,他家初一也营业。”
徐晓风点点头,去房间里拿出外套。准备出门前他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昨晚为什么昏在自己家门口?”
俞洲沉默两秒。
“出去买米,手机丢了,钥匙也忘记带,在家门口进不去。”
徐晓风没有多问,只道:“下次记得带好钥匙。你等会自己倒杯水喝,我下楼买早点。”
说完,他把陌生学生一个人留在家里,换鞋出门离开。俞洲独自在沙发里坐了半晌,大约是潜意识眷恋着被子里的温度,竟迟迟不愿起身。
外面响着零零散散的炮竹声。
……今天是初一。
俞洲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因为开了一晚上暖气片的原因,连木地板都温温的。他走到客厅的书桌边,看到上面堆着各种书和草稿,草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公式间夹杂几个潦草的坐标图,每一个坐标轴都带着烦躁的怒气,有些甚至划破了纸张。
书桌边就是窗户,外面一片皑皑白雪。
他没有翻动主人的东西,只是站在窗边,朝外看去。
窗外冷风簌簌,窗内温暖如春,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轻轻擦开雾气,看到那个年轻的老师走在雪地里。
俞洲朝微潮的手心里哈了口气。
十几个漫长的冬天,他第一次知道,下雪天也可以这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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