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痕 - 淤痕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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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迟颂环着臂倚在后门框边,校服敞着拉链,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蛋模样,挑了下眉,“打扰你们补课没?”
    补课两个字被他咬得有点重,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调侃。
    梁京淮也看他,“找我?”
    陈迟颂对此漫不经心地笑,用视线示意司嘉:“不然我找她?”
    司嘉见状没说话也没表态,只是看着梁京淮跟他出去,两个人靠在走廊栏杆那儿,肩身背着楼宇间的光,聊了五分钟,伴着另一头陆陆续续有人吃完饭回来,她把习题册合上,连同椅子物归原主,坐回自己位置。
    午休过后是每周一节的体育课。
    十月中旬的阳光还留有一丝暑热,当空照,穿透云层晒着操场草皮,司嘉也被晒得犯懒,慢半拍地做着体转运动,耳边是晁艺柠压低了声叫她看前排的葛问蕊。
    附中的体育课惯例是男女分开,相邻两个班合上,司嘉她们是二班,按理和一班凑对。
    司嘉闻言徐徐抬眼,看向前头站在第一排的葛问蕊。统一的深色校服,但就是比其他人出挑点,倒不是身高缘故,纯粹因为脖颈挺得直,据说小时候练过芭蕾,高马尾随着动作在后脑勺轻轻地晃。
    又一个八拍,葛问蕊的身体回转,目光越过两排女生,就这么和后面的司嘉撞上,旁边晁艺柠浑然不觉地说着:“等会儿排球赛她打一班副攻,和你对,怎么样,赢得过吗?”
    听到这话肢体的动作更慢下来,到最后停了,视线施施然收回,司嘉问她在担心什么啊,晁艺柠就懂了,笑了笑,说当然是怕你让人家好学生丢面子啊。
    “是么,”司嘉淡笑着回:“各凭本事喽。”
    说完,热身结束,体育老师在前面吹哨,一筐排球也被稳稳地从器材室推出来,同场的还有男生,到这档口篮球都不打了,三五成群地靠过来观赛。
    这场排球赛算在半个月后的运动会团体积分里,关乎班级荣誉的事儿,老师就没有多管,由着他们去。
    而梁京淮和陈迟颂是在开赛后二十分钟出现的。
    那时两边都正儿八经进状态了,比分咬得紧,司嘉听到场边突发的一阵窃窃私语,女声,似乎比赛事还精彩,在场内走位的同时偏头,一眼就看到已经进入看客内圈的两人,个子在周围男生里都很拔高。
    中午错过的阳光在此刻照着他们,风吹着,如出一辙的少年感,蓬勃又明朗,站定后梁京淮侧着身体在听旁边一男生讲话,没看过来,陈迟颂相反,他老神在在地插着兜,单手提着罐可乐,以一种抓住你了的姿态看她,只看着她,目标明确,没有犹豫,没有避讳,然后在司嘉别开脑袋时无声地笑了笑。
    场上球权开始变,直至又一声哨响,轮到对面一班发球。
    刚好是葛问蕊。
    司嘉和二号位的尤籽杉换了个位置,眼看着排球过网,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冲她而来的敌意,但没怵,在两秒里做出反应,起跳,回以一记快准狠的扣球,场外一阵低呼,球应声砸地。
    计分牌又一次翻页,变成了24:23,意味着二班连追五分,后来居上,也意味着下一局到底是一班率先拿下决胜的一分,还是二班能乘胜追击,扭转局面。
    看头因此变得十足,局势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点,场边的议论声都静下来,屏息盯着,梁京淮也在这时结束了和旁人的交流,朝场内看了一眼,“你们班女生挺厉害啊。”
    陈迟颂没否认,低低地嗯了一声,仍看着场上,然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司嘉也不赖。”
    赛点局是二班发球。
    司嘉从尤籽杉手里接过球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再转头看对面的葛问蕊,葛问蕊也正看着她,素净的脸上无波无澜,对峙一触即发,她退到发球区。
    万众瞩目的一球,司嘉没失手,但一班也不是吃素的。球刚发过去就被三号位迅速回防,再被晁艺柠拦网,葛问蕊紧接着起跳扣球,这招反击得有点微妙,角度打得斜,在出界的边缘,当下离球最近的是尤籽杉,可她大概是被唬住了,以至于没能及时拦网,球速肉眼可见的快,就这样直冲冲地往司嘉眼前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腕垫了下球,但同时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场外摔去。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周围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声,体育老师立刻吹了一记凌厉的比赛暂停哨。
    巨大的冲劲夹在手肘撞地的剧痛感里,司嘉当即皱眉,有几秒的大脑空白,而后是被人群紧紧围住的微窒感,头顶的阳光被挡住,疼是真挺疼的,也分不清是谁把她拉起来的,只在被扶着要往医务室去的时候,意有所感地回头朝球场又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人群中陈迟颂伸出又缓缓收回的手。
    第6章 霓虹
    ◎“是不是很疼?”◎
    排球赛最后以二班赢收场,大快人心。
    体育竞技的魔力好像就在于顺风顺水地赢没意思,就要看逆风翻盘,就要看绝地反杀。
    晁艺柠还沉浸在热血沸腾里,校医在帮司嘉检查摔伤的手肘和膝盖,完了又让她给家长打个电话,说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司嘉应声,往外拨着司承邺的号码,在听筒传来嘟声的那一秒,医务室的门同时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再从外面推开。
    晁艺柠的话随之戛然而止,脸色微变地看向走进来的人,几秒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看了看悠哉哉架着腿的司嘉,红药水还没干,只见她和来人对上一眼,无声但强烈的一眼,两人都没有丝毫本该不熟的感觉,斜了斜额算作打招呼,然后一个递,一个接,司嘉无比自然地拿过那人手里的牛奶,在打电话的间隙用口型朝他道了句谢。
    紧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陈迟颂抽椅子坐下,就在司嘉旁边,医务室不大,两个人的膝盖险些碰到一块儿。
    那时室内不算热的温度,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空气变得干而燥。
    直到司嘉打完电话,转向她,“等会不是还有课吗?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请个假,谢啦。”
    就这样,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那种感觉比吞了苍蝇还难受,心也痒得厉害,但晁艺柠还是硬生生地咽下,腾的站起身,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好休息,结果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司嘉叫住。
    “还要麻烦你跟尤籽杉说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关系,没人怪她。”
    “我明白。”晁艺柠回。
    走之前又看了眼靠着椅背的陈迟颂,很懒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门关上之前听到校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感觉有点中暑。
    校医不信,晁艺柠也不信。
    这个天怎么可能中暑。
    但不信归不信,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校医还是起身去隔间拿药。
    医务室就剩了两个人。
    司嘉抬头朝陈迟颂撂一眼,又低头,不紧不慢地撕开牛奶盒的薄膜,“怎么是你?”
    “看到我很失望?”
    “不是。”
    “他被你们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哦,”慢悠悠地回了这个字,牛奶的浓醇开始在齿间弥漫,不算解渴,但司嘉喜欢,而后是笃定的一记笑,她侧头,眼睛晶亮,“陈迟颂,你又多管了一件闲事。”
    医务室在教学楼南侧,朝阳,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婆娑着,陈迟颂闻言缓缓转头看她,光线在那一刹那将他映得特别帅,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抓耳:“是不是闲事,我说了算。”
    司嘉不置可否地扬眉,刚想收视线,陈迟颂却在这时俯身,将手肘撑到膝盖上,整个身子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靠近,司嘉没防备,下意识地往后靠,涂着药的腿顿时失去支点,有一瞬的心悸,但下一秒脚踝被陈迟颂迅速握住,他掌心的热度覆上来,帮她稳住了身体,却也带来另一种层次的心跳加速。
    她哑声质问他干什么。
    陈迟颂没看她,垂着眼,不答反问:“是不是很疼?”
    司嘉倏地一愣。
    所有人都只问她要不要紧,没有人关心她疼不疼。
    陈迟颂仍低着头,司嘉亦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句在心底积存了很久的话就快要脱口而出,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医务室门口,门把手呈下压的态势。
    几乎是同一刻回过神,司嘉从陈迟颂手心里抽回自己的腿,轻声说了句不疼,门随之被推开,她先看过去,在视线和门外的人相碰时,谈不上有多意外,花两秒反应,然后平静地叫了声郁阿姨。
    郁卉迎走进来,依旧一身都市丽人的打扮,面对她时却没有表露半分以长辈自居的压迫感,笑得温婉,“你爸爸有个会议走不开,阿姨带你去医院好吗?”
    说着的时候,习惯使然,她开始打量医务室里的第三个人。
    也是那时,陈迟颂抬头,司嘉和他靠得近,在短短半分钟里,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从手肘撑膝,到慢慢坐直身体,情绪产生了一种微妙又隐忍的变化,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里所有的漫不经心收住了,凝视着郁卉迎,连眨都没眨一下。
    再到郁卉迎不着痕迹地皱眉,问司嘉:“这位……是你同学吗?”
    司嘉点头说是。
    气氛莫名到了一个僵持的点,又随着隔间的门咔嚓一声响被打破,校医终于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藿香正气水,看到郁卉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司嘉妈妈,来了啊。”
    这一句让郁卉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掩饰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来接她。”
    “好的,是这样,皮外伤我已经帮她都处理过了,你就再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郁卉迎说行。
    红药水终于干了。
    司嘉放下裤腿,但起身时因为长久的血液不流通而晃了下,被旁边的陈迟颂眼疾手快扶住,他在她耳边说了句小心,司嘉看他,他却被校医招呼过去,耳提面命地听注意事项,直到她跟着郁卉迎离开,陈迟颂才朝窗外她的背影看了一眼。
    -
    拿到请假单出学校是三点一刻。
    路边绿化带徐徐倒退,虚化成影,司嘉靠坐在副驾驶,歪着脑袋看车窗外,膝盖破皮的灼烧感被车内咝咝冷气吹着,有纾解,但心口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郁堵着。
    郁卉迎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路况,又看一眼她,说:“累的话就先睡会儿,到医院还要二十分钟。”
    司嘉没说话,只轻轻地嗯一声。
    原以为这样的沉默会心照不宣地持续下去,但五分钟后,又一个十字路口,郁卉迎的声音和“嘀嗒嘀嗒”的转向灯一起传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确实不知道你是承邺的女儿。”
    车子拐入一条新修的路,八车道,视野也随之变得宽敞。
    “还有,”郁卉迎仍目视着前方,车速不减,“之前有句话忘了和你说……”
    “合作愉快。”
    四个字,清晰入耳。
    司嘉的视线从窗外移回,再转头看向郁卉迎。
    迟来的这一句合作愉快,像是寒暄,更像是摊牌。半年前郁卉迎时任elegance的编辑总监,选用她一个新人拍摄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是郁卉迎打入欧美圈的第一枪,是成还是败,无人知晓。好在最后反响热烈,亚洲审美和欧洲审美通过那期杂志封面碰撞得彻底,不被看好的她们以一种黑马的姿态,联手杀进了被老牌时尚集团盘亘已久的海外市场,共创了双赢局面。
    但司嘉对此也只是宠辱不惊地笑一笑,说:“郁阿姨,你应该还有印象,签合同之前我问过你投放市场具体有哪些。”
    “嗯,记得。”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无条件答应你?”
    “你说你缺钱。”
    “你信吗?”
    “那时候信,现在不信了。”
    似乎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司嘉点点头,又淡淡地笑,然后撂话:“因为我妈妈就在芝加哥,我想她能看到。”
    恰逢一个红灯,刹车踩到底,郁卉迎偏头,看着司嘉又一次瞥向窗外的侧脸,心口轻微起伏,有种强烈的意识,好像这才是她和眼前这个女孩,抛开利益纠缠,最直面的交锋。她似乎只是在表达一个女儿对妈妈的思念,却又字字敲打着她的神经。
    而那位大洋彼岸的旧人,郁卉迎也有所耳闻。
    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曾在国内aa级证券公司身居高位,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帮助司承邺公司成功上市,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却毫发无伤,远走美国,现任一家知名风险投资集团md。
    她办公室桌上的一本金融杂志里就有她。
    如此想着,连信号灯变颜色都没注意,直到旁边司嘉云淡风轻地提醒一句“郁阿姨,绿灯了”,思绪才一敛,松油门上路。
    连着两天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在呼吸间充萦,司嘉整个人显得有点恹,拍完片子医生说是轻微软组织损伤,给她重新上了点药。而后郁卉迎去排队缴费,她就坐在候诊大厅的等候椅上,屈着腿,额头抵着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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