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落雪 - 绿萼落雪 第26节
“不用,多谢。”苏绾绾坐起身,接过箸子,低头用膳。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这膳食却还是热的,马车也不知何时停下来,似是为了照顾她吃饭。
秋风吹得车帘一鼓一鼓,天光斜斜照进来,在车厢内落下斑驳的光影。
郁行安没有走,但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车帘,留给她一个侧影。
苏绾绾第一回 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君子如玉的模样,但他又像清冷的雪,海上的月光,皎洁又遥远。
苏绾绾吃完了,将东西收好,递给他:“多谢。接下来我们还是走水路么?”
“嗯。”郁行安接过,“明晚应该可以转水路了。”
第二日,苏绾绾身体好了很多。他们来到渡口,大枣几乎查了船家的祖宗十八代,确认没有问题,才订下这艘船,三人当晚就出发。
也许是因为这两日在马车上睡得太多了,苏绾绾在船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去甲板上吹风。夜风吹过来,她望见甲板上站了一个清风朗月一般的背影。
正是郁行安。
她本想转身离去,夜风却再次送来淡淡的血腥味。
这也许是虞江的味道,也许是船上自带的腥气。苏绾绾这样想着,转身欲走,郁行安却转过了身。
苏绾绾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月色照不到的角落。
郁行安并没有发现她。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衣袖被秋风吹拂,他的轮廓精致美丽,如月色下的谪仙。
苏绾绾别开视线,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在某一个瞬间,脚步声停了,苏绾绾听见“咚”的一声。
这声响在夜色中无限放大,苏绾绾等了许久,却没有再听见脚步声响起。
她犹豫许久,走过去,发现郁行安靠坐在他自己的房门前,微仰着头,双眸闭着。
他从来都是衣衫齐整的,此时却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
他似乎是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问道:“你没睡么?”
“我今夜不知为何睡不着。”苏绾绾道,“你还好么?”
“我无事。”
江上的夜风吹拂而过,像是一个冰冷的梦境。
苏绾绾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她说:“你袖袍上沾了血。”
郁行安怔了一下,他抬起眸,望向苏绾绾。
第28章 玉雕
月色如银色绸缎,将整艘船覆上神秘的幽光。船微微摇晃,两人在这样的月光中对视,仿佛这对视也变得幽邃起来。
苏绾绾率先挪开视线,她蹲下身,很快寻觅到郁行安血迹的来源。
他的侧腰在往外渗血,濡湿了衣袍。这几日闻到的血腥气,都忽然有了解释。
苏绾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仍在凝视自己。
“是那日在船上被黑衣人刺出的伤口?有药吗?”苏绾绾收回视线,问道。
“嗯,有。”他嗓音很轻,两人离得近,这气息羽毛一般拂在她脖颈上。
苏绾绾站起身,拉开距离,推开他的房门。
他站起身,自己往里走,整个人像是随着船在微微摇晃。
苏绾绾盯着他背影,踌躇须臾,上前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臂滚烫,隔着衣袖,仿佛要将她灼伤。
是发热了吗?
她这样想着,进了屋。屋中有一个烛台,烛光摇曳出暖黄色的光芒。床榻洁净,床褥上无一丝褶皱,布衾叠得整整齐齐,置于床的角落。
这床榻太整洁了,显然是郁行安入住以后重新收拾过的。苏绾绾一时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扶上去,毕竟他方才还坐在地上。
触到滚烫的手臂,苏绾绾才将他扶上床塌。
他似乎十分疲倦,刚躺下就阖上了眼睛。
苏绾绾转身欲走,忽然被握住手指。
她转过身,看见郁行安仍闭目躺在床上,只是伸出右手牵住了她。
苏绾绾道:“我去叫大枣来给你上药。”
她轻轻地甩了一下手,郁行安握她的力道很轻,这样一甩,他的右手就被甩开,掉在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苏绾绾心头微微一跳,她看向郁行安,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仍是闭着眼睛,右手垂落床沿。
她走近,唤了几声,他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苏绾绾疑心他烧得有些糊涂,更是想去唤醒大枣。又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时,忽而听见一道嗓音。
“别走。”
这声音很轻,不留神根本听不见。只是今晚的夜太寂静了,只有船只划破水面的声音,以及江面上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苏绾绾停住脚步,她站在门口,背对着他,目光所及,唯有淡淡的月光,薄雾一般笼在船上。
她驻足良久,却没有听见他再说第二句话。屋内的烛火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出纤长一条,一半在脚下,另一半隐没在黑暗中。
她转回身,影子也跟着移动。慢慢的,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完整。
最后她坐在床沿,将手覆在他额上。
好烫。
“药在何处?”苏绾绾问。
烛光跳跃,笼在他纤长的眼睫毛上,投下两片小小的扇影。
“柜子里。”隔了许久,郁行安说。
苏绾绾打开柜子,里头空空如也。
她侧头看了一眼郁行安,在屋内走了一圈,最后在案上找到他的药。
这桌案是固定在墙上的,药被安置得很好,每一样都分门别类。
她找出其中的金创药和治疗温病的药,倒水,喂他吃了。
他身上有很干净的味道,柔和烛光下,他的面容很美,像瑰丽雪山。
喂药的时候,屡次碰到他的肌肤,滚烫,烫得她指尖往后蜷。
之后她的手退开,或许是不习惯做这样的事,她手里拿着的碗无意间晃了一下,碗里的水摇出来,滚到他喉结和衣领上。
苏绾绾拿出帕子,垂眸给他擦。擦到衣领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苏绾绾以为他要开口,却一直没听见他说话,她抬头,发现他正望着她。
烛火照耀,他目光寂静专注,如亘古不变的月光。
苏绾绾移开视线:“你醒了?”
“我一直醒着。”
“哦。”苏绾绾说,“你的药不在柜子里,在案上。”
“是么?”郁行安道,“抱歉,我记错了。”
他会记错吗?
苏绾绾想起他刚到阆都那阵子,苏敬禾其实是跟她说过曹五郎和郁行安比试的结果的。
苏敬禾说,那天曹五郎斗诗输了两次,便说:“早听闻郁家二郎过目不忘,这世上岂有天资如此出众之人?必是徒有虚名。”
众人当场哄笑,说他输不起。曹五郎脸色涨红,现写了一篇字数甚多的骚体赋,众人起哄,郁行安慢慢地看了一遍,当场就背出来了。苏敬禾的描述是——背得真好听,跟唱歌似的。
苏绾绾一边用帕子擦拭水渍,一边说:“听闻你记性甚好,过目不忘。”
郁行安的喉结又滚了一下,隔着一张丝帕,这滚动传递到苏绾绾指尖。
她指尖往后一缩,抬起双眸,望见郁行安漆黑的眼睛。
“过目不忘没什么好的,我有许多事想忘。”
苏绾绾点头,擦干净他的脖颈,收回手。
郁行安又闭上了眼睛,像是十分疲惫。
苏绾绾只给他喂了治疗发热的药,没有给他涂金创药。见他似是睡着,她轻手轻脚退出去,掩上门,去了大枣的屋门口。
她敲响房门,说了郁行安伤口复发的事。大枣露出惊诧神情,苏绾绾将金创药给他,让他去给郁行安上药。
大枣急匆匆走了。
苏绾绾回屋,躺在床上。这回她睡得很快,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看见郁行安。第四天,她站在甲板上远眺,郁行安走出房门。
他看见她的背影,驻足片刻,走到她身边。
苏绾绾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很好辨认,平稳,不急不缓,步履风流,仿佛万事万物都成竹在胸。
苏绾绾没有回头,但也没有避开。
郁行安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远眺辽阔江面。
苏绾绾问:“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你那日的照顾。”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苏绾绾道。
两人注视着波澜不兴的江面,许久后,苏绾绾道:“有时候我寻思,人这一辈子的命运变幻无常,过去的经历若是甩不掉,便放眼将来。能力出众又有恒心之人,将来的路定然越走越开阔,沿途的风景也将越来越美。”
“嗯。”郁行安说,“多谢,你身边一定有许多喜爱你之人。”
苏绾绾却摇了摇头,她转身,打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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