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 第493章聚首

    那些被他亲手救出来的囚犯，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命运？唐福不知道，也没有去想，或者说不愿意去想。他想救他们，他于是便去救了，却不代表他会如同圣母一样将这些完全与他不相干的人的性命作为一种沉重的负担，给背到自己的身上。
    这座阴森的水牢之中，他在乎的，不过是马提尼和吉仁谢这两个伙伴而已。吉仁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忍之意。
    来自猎户村的小猎人虽然一直靠打猎杀戮为生，但心肠却是极软。不过他也没有开口请求唐福将这些人都救下来，小猎人心软，却又不蠢。讲义气是一回事，比如一年前，唐福为了救他们可以义无反顾地一个人面对格林斯，将求生的希望留给他们；又比如，他们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苦苦寻找唐福的下落，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再比如，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好容易逃出生天的唐福，又再次转头进入塞鲁斯来救他们。
    但是毫无原则的仁慈、甚至为了拯救陌生人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是愚蠢。如果说刚刚走出猎户村的吉仁谢还不懂得这个道理，那么在塞鲁斯的这一年多时间，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早已将生存的法则牢牢镌刻在了小猎人的骨头里。
    讲义气，却不去做蠢事；需要付出牺牲的时候毫不犹豫，发现能够保存性命的机会时也绝不让它白白溜走。大约只有这样，才配做他的同伴。吉仁谢将目光转回来，落到了前面正背着马提尼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唐福身上。大概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唐福转头看了看正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跟在自己身后的吉仁谢，开口问道：“还撑得住吗？”
    吉仁谢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笑，没说话，但坚定地点了点头。唐福也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他选了一个跟堡垒相反的方向，那是更加深入哈沃斯山的方向。
    路不好走，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那还是剑与橄榄枝佣兵团一统塞鲁斯晶矿之前被猎人们踏出的小路。当务之急是带着马提尼和吉仁谢逃入山林，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这两个家伙好好恢复一下身体。
    至于报仇的事情，倒不必急于一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先做。比如，游霞儿和萨伦的下落。正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边缓步走入深山，唐福突然觉得衣服被吉仁谢扯了下。他望向吉仁谢，猎人冲他使了个眼神。
    那是前面有埋伏的意思。唐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光四处逡巡，想先找个地方将马提尼放下来。时至此刻，他已经不准备再躲躲藏藏了。已经救出了两名同伴，也就意味着敌人唯一的筹码已经到了他的手中，接下来无非就是战斗。而这，正是他最喜欢的算账方式！
    夜色中的哈沃斯山谷失去了阳光下的静谧和温和，变得幽深，神秘，还有恐怖的黑暗。
    你很难想象一条横贯两大帝国的山脉，绵延上千公里，始终保持着相同的气质，保持着亘古的沉默。
    至少对于唐福而言，这座山，无论在雷色帝国的东部行省中的塞鲁斯，还是千山帝国的希玛城外，都是这样的执拗和坚定。无论过去了多少时光，始终不变。变的是他。希玛城的孤儿从踏出那座混乱的小城开始，就一点点变得强大起来。
    唐福身后的水牢，还有水牢边上的堡垒，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而唐福最终消失的晶矿入口则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以他消失的位置为中心，呈不规则的形状向外扩展，就像一颗石子掉入平静的水面，四散荡开的涟漪一般。
    布莱哈的布置看起来中规中矩，但其实却蠢到了家——唐福既然能用空间魔法离开，又怎么会还留在晶矿入口一带？当然唐福并不知道布莱哈的小算盘，这位精于算计的佣兵团忠狗只是想拖延时间，为自己大卷包跑路赢得时机而已。
    还没等唐福有所动作，一直待在他身后的吉仁谢却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唐福来不及阻止，便听吉仁谢说道：“……萨仑？”
    吉仁谢的声音极轻，一方面受伤的身体中气不足，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会被佣兵团发现。然而这两个字却如同夏日滚过天空的雷霆一般，在唐福的心头炸响——萨仑？
    前面埋伏的竟然是这小子么……唐福身前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两道身影，一步一步向他们走了过来。在猎户村的篝火堆旁，九叶葵开放一般的笑容，一瞬间照亮了整个谷地。
    在前往星川峡谷前，九叶葵开放一般的笑容绽放在无边的夜色中，与如水般的月光融合在一起。在一年多前的塞鲁斯峡谷，当唐福静静的躺在遍布裂缝与肆虐岩浆的地上，残存的最后一缕意识里闪过的，依然是夜空中幽幽绽放的九叶葵……
    唐福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了脚步。吉仁谢没有动。对面的两个身影中，那个高一点的同样停住了脚步。那是萨仑。另一个身影向着唐福的方向轻轻走了过来。
    有些相遇就像是在时光的荒原之上，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在恰恰好的时间，遇见恰恰好的人；有些相知就像是低下头去嗅一朵玫瑰，既没有故作姿态的清高，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推拒，绽放的花瓣，氤氲出蕴藏已久的清香……
    我们无法知道在一秒钟之后世界会变成怎么样，我们也无法知道长久的离别后是否一定能够重逢，我们更加不会知道，两个人携手到底能够走过多远的距离，多长的时光。然而，有些相遇相知就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情缘，就是在刚刚好的时候遇见。即便下一秒天崩地裂，就算才相遇就要长久的分别，更不管今后的旅途有多少坎坷荆棘，至少，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至少，分离后，我们还能再相聚。
    至少，我们正走向彼此，不敢奢望永久，但此刻两颗心正彼此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