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 第348章复羽叶栾树

    那是一棵十几米高的复羽叶栾树。不过初春季节，鲜红色、如同小灯笼一样的果实成串挂在枝顶，极其喜庆、漂亮，看上去像一串串的花朵。只是原本应该在秋天才出现的果实，提前了两个季节露面，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在黑暗森林里，一切都颠倒，错乱，发生任何反常的情况都不稀奇。
    在树根部，几乎贴在地面上，画了三个火焰的图案，最后一个只画了一半。
    火焰的形状极其简单，只是寥寥几笔线条的勾勒，却极为形象，像一簇能烫伤眼睛的火苗。
    最后那个画了一半的显然极为匆忙，线条都变形得厉害。格雷泽蹲下来，摸着线条勾勒出来的火焰说道：“我判断杰讷门就是在这里倒下的，不知什么原因，敌人并没有马上下毒手，这给了他一点时间来留下暗记。但这时间又很短，以致他最后一个都没画完……”
    火焰图案就是格雷泽之前说的求救暗号，以数量的多少显示情况的紧急程度，三朵火焰是最高等级。唐福略扫一眼，就明白格雷泽判断得没错。按照敌人的缜密，似乎不大可能给杰讷门留下喘息的时间，事后也没有仔细打扫战场，以致于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唐福看到前面的灌木丛似乎有些不对，走上前去，一看之下便似有所悟。
    灌木丛外围是一些野生的藤蔓，东一撮西一簇，长得横七扭八毫无美感，绿油油的叶片和粗糙的藤身看上去充满了蛮横的生长欲望，恨不得迅速将其他树木和灌木统统覆盖住。唐福却看出了一些异常。他小心地将几条布满了小拇指甲盖大的硬刺的藤蔓挪开，注意不要给硬刺戳中手上的皮肤——黑暗森林中的植物大多含有毒素，硬刺也不例外。
    格雷泽亦步亦趋地跟在唐福身后，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忐忑，明明都是他最熟悉的森林，树木，藤蔓，跟在老师身后却突然觉得变得陌生。
    唐福小心地将藤蔓挪开时，他心中一跳，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些藤蔓的颜色有点不对劲。一般的藤蔓因为大都生长在见不到光的低处，叶片虽然还是绿色的，颜色却比正常的绿叶要浅，不注意就很难发现。然而这里的藤蔓却翠绿欲滴，像是被人刷过一层绿漆，而且大小均等，没有差异，明显有着被魔法催生的特征。
    为了不破坏被藤蔓覆盖的灌木丛，唐福只能用双手慢慢清理，好在格雷泽看出门道，也开始帮忙。严格说起来，格雷泽在黑暗森林生活的时间比唐福长得多，干起活来异常利索，没一会儿藤蔓便清理干净了。
    看到里面的情形，唐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格雷泽却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就是一个战场，到处是被压塌的灌木枝条、大量破碎的木头残渣，还有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鲜血。
    唐福捏起一片破碎的木头，木头表面上细碎的纤维茬口给接触到的手指皮肤带来微微刺痛的感觉，他把碎片放在鼻子前面，还带着些烧灼味道的木头气息直冲鼻端。
    “老师，看起来这里可能是昨晚动手的地方，那些藤蔓应该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战场所做的掩饰。”格雷泽不小心被一颗藤蔓的硬刺给扎到了大拇指中，然而肉体的痛楚却远远比不上内心的自责，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呢？
    唐福点点头说道：“没错，看起来对方中间有一个或几个厉害的植物系魔法师。虽然魔法力不怎么样，但是魔法操控力却不赖，还懂得利用环境最大程度发挥魔法的作用。”
    藤蔓术只是植物系初级魔法，能够在仓促之间仅仅靠这个魔法将战场遮盖得严严实实，至少骗过了以格雷泽为首的魔法军团精锐部队，排除格雷泽经验不足的因素，对方的实力至少也当得起高手的评价。
    格雷泽的表情因为过度的自责和内疚都快要揪成一团，他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疏忽大意，错过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如果万一杰讷门他们有事，我就是罪人……”
    “够了！”
    他的话被唐福重重地打断，唐福走到他的面前，郑重地说道：“格雷泽，在这件事情上你是有责任，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惩罚你。但是这个责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那么多，虽然你个子大，但也别把任何事情都往自己肩膀上扛！”
    指着那一堆木头碎片，唐福接着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残渣吗？这是活化古树的被人打爆了之后的渣滓！别说两棵活化古树，就是只来一个，也能把你打成一团肉酱！你再想想，能打爆两棵活化古树的敌人，是你能对付的吗？我应该庆幸，你并没有及时发现这些线索，否则我失去的就不只是杰讷门和那十五位战士，还要加上你和你率领的精英！”
    在颠沛流离的铁血考验中，唐福已经将自己的一颗心锻炼得比铁石还要坚硬，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去要求所有人。
    叹了口气，他走到格雷泽身边，低声说道：“回去吧，帮我安抚好那些战士，不用觉得对不起杰讷门，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如果非要内疚不可，我希望你把这份内疚转化成训练的动力——还是那句话，只有你更强，更有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格雷泽努力挺起胸膛，一颗复羽叶栾树鲜红色的小灯笼果实落到了他的肩头，只来得及在他肩上的那块皮甲染出一个指甲盖大的淡淡红色印记，便无奈地跌落在他的身前，被一只穿着战靴的大脚踩得粉身碎骨。
    他回过头，朦胧中看见老师正微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一串水珠在他转头的瞬间被甩到了空中，只有最前面的那一滴恰好落在淡红色印记上，像是灯笼果的眼泪。
    微笑着看着格雷泽离去的背影，唐福不由在心底里叹气。将菜鸟三人组推到现在的位置，真的合适吗？残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啊。那你宁愿看着他们如同那个灯笼果一样，被人践踏在泥土之中吗？与其随波逐流，还不如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需要和全世界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