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 第七十七章 铃兰

    “当年的事情，其实都怪我，你父亲完全可以不用牵扯进来，”柯仕仁坐下喝了口水，平静下激烈的感情，缓缓开口说道，“但当年的事情，包括我此次回帝都，实在是牵涉到一件天大的秘密，甚至关乎雷色百年气运，所以，我要你以你父亲的名义起誓，绝不泄露一丝一毫我下面要说的话。”
    “我以我父马萨之名立誓，绝不泄露今晚所知机密，否则必为魔法所噬，永世不得超生！”马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誓，这十几年来，父亲失踪这件事日夜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宁，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十四年前的那天，我带着你父亲，马萨，还有波堤切，两位大魔法师，回到雷色帝都阑珊城述职，可是谁知道，皇宫里突然传出消息，说雷诺要以私通*的罪名处死皇后，并且要同时处死刚满一岁的皇子，说皇子血脉不洁……”
    柯仕仁双目血红，潮水般的记忆陡然淹没了他，他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神情如同欲择人而噬的恶魔。马阳忍不住移开了目光，眼前的柯仕仁和他回忆里那个温文尔雅宽厚仁和的柯院长简直判若两人，而且第一次与闻与皇室有关的惊天秘闻，他的脊背上都是一阵阵的冷汗。雷诺，这个名字后面一般都跟着“大帝”二字，是全大陆最大帝国的最高职务。
    “铃兰永远这么温柔，善解人意，怎么会私通*，太荒唐了……”柯仕仁茫然的喃喃自语。
    “谁？”马阳一时没听清，“铃什么？是个女人吗……难道是皇后？”马阳还没有资格知道帝国前皇后的名字。
    “啊？”柯仕仁回过神来，“什么皇后？”说着摆摆手，接着说：“我得到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就到皇宫里找雷诺求证，可是却怎么也见不到雷诺。我心知不妙，立刻赶到小皇子的寝宫，正遇到御林军到处搜捕小皇子，一些心怀忠义的宫女侍卫上前阻拦，立时被杀，横尸殿前，惨不忍睹。”
    “我带着护卫石勒，还有你父亲和波堤切两位大魔法师，打散了御林军，将小皇子从皇宫内城里救了出来，可是没想到……”柯仕仁顿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地狱一般的夜晚，浑然不觉一缕鲜血正沿着他的唇角滴落下来。
    “雷诺这个混蛋，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居然派出大批御林军和宫廷魔法师高手追杀我们，见还是阻拦不住我们，于是又派出了那些可怕的高手……”
    马阳神情剧变，当年雷色魔法学院的院长，傲视大陆的天才魔法师柯仕仁口中的可怕高手，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当的起这样的称呼？
    “就是在那些高手的攻击下，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死了，一个都没能幸免，只有我这个最该死的人，却靠着一张卷轴逃脱了。可是，小皇子肯定也死在了他们手里，我一个人又活着干嘛呢……我对不起铃兰……”柯仕仁的脸色血红，突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头倒下。还好马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没有让他摔倒。
    “院长？院长？”马阳轻轻的喊了两声，昏迷中的柯仕仁却没有任何反应，马阳将柯仕仁扶到床上躺下，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万千往事顿时一起涌上心头。
    其实马阳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知道的远比柯仕仁想像的要多，任谁苦苦追寻一件事情的真相十几年时间，都会知道很多相关的秘密。
    柯仕仁在那样激动的情形之下，居然都没有说出苏瓦的名字，可见在他的心中，有些事有些人是永远值得去守护的。如果不是苏瓦，压根用不着什么可怕的神秘高手出马，光靠几千禁卫军，挤也把他们挤死了。
    还有那个铃兰，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大约对于柯仕仁非常重要，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提到了两回，一旦清醒却又矢口否认。
    至于父亲，其实马阳这些年已经逐渐接受了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刚才的激动只是于万一中看到希望的欣喜，这会儿已渐渐平复下来。
    马阳静静凝视昏迷中的柯仕仁，一种莫名的情绪弥漫在心中。
    这个人惊才绝艳，名冠大陆，创建了全大陆最为著名的魔法学院，最后却被自己的祖国宣称为叛逆，流亡大陆十几年；这个人陪伴一代帝王登上皇位，始终忠心耿耿，却为了保护皇子而与帝王反目。
    这个人，虽不是他的启蒙恩师，却对他有教导爱护的恩情；这个人成全了他的父亲，却又带他的父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个人没有野心，甘于平淡，却能让人为他效死，心甘情愿。
    这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而他在这个时候回到阑珊城，是否又将开始一段新的传奇？
    柯仕仁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线条简约的木制天窗，上面坑坑洼洼的有许多岁月的痕迹，但是看的出来主人对于它还是很用心的做了保养，上面刷了厚厚一层桐油，因此乍一看还像新的一样。
    柯仕仁的目光渐渐移到旁边，那是一扇门的形状，木条的空间上雕刻了一些花纹，都是些帝都常见的祥云，牡丹，丽人花之类象征着富贵吉祥的图案。门上有一个铜制的把手，上面还缠绕着不知从哪里剥下来的紫色的绸缎条。
    等等，柯仕仁的眼睛凝住了，紫色的绸缎条？怎么这么眼熟？
    柯仕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起来了，这是一辆在帝都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的载人马车，而且，一个月前，这辆马车还是属于他的。
    原本，柯仕仁在阑珊城找的第一个掩护身份就是那个被人叫做老约克的马车夫。
    想起大杂院里那帮粗鲁，贫穷，却洋溢着希望和温情的邻居，柯仕仁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看上去这一个月来，虽然他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但那些可爱的邻居们并没有忘记他，因为马车车厢里并没有厚厚的积灰，也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在这么用心的照顾他的车？李家大婶？还是住在院子前面的那个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小姑娘？也许是大家轮流吧。有机会真的要好好感谢他们。
    行驶中的马车可能轧到了一颗石子，车身陡然颠簸了一下，柯仕仁闷哼一声，胸口隐隐作痛，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吐血了，大概还受了点内伤。
    “院长，你没事吧？”外面传来马阳的声音，看来是他在驾车。
    “没事。”柯仕仁答道。他没有问马阳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无所谓了，积郁在心中十几年的秘密，一朝倾吐出来，整个人的感觉像是被抽空了，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破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