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契约 - 卷一之十

    第十章
    一夜休息后，隔日天一亮他们马上啟程。
    伊格尼斯脸臭臭的。
    因为圣女严厉地拒绝搭乘他。
    开什么玩笑啊这傢伙飞行像飆车，还完全不管背上乘客的死活，清雨脑袋又不是被门夹了才给他载！
    克利斯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清雨有看见他嘴角好像往上勾了零点一公分。
    飞行两天，这之间他们只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珊瑚礁岛落脚一下，之后就完全没有停歇地直飞普拿萨多岛，远远的清雨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很繁荣的岛屿，岛本身很大，几乎看不到尾，说是一块大陆她都相信了。
    上面山峦起伏植被丰富，她还看见一条河流蜿蜒出海，这是个有清水的地方，自然有种族能在上面成长生活。
    「普拿萨多岛是个不受管辖的岛屿。」克利斯说，他显然是刻意替清雨解说的。「所以不必再披着披风，这里的居住的种族对龙族没有那么深的敌意。」
    「可是不怕其他人追过来吗？」清雨问。
    「在这里不能妄动干戈，这是大家的共识。」克利斯说。「这里曾是一个非常有德的贤者出生地，在第二天陨纪末，陆地上蔓延了来自炼狱的病毒，不只人类妖精矮人，就连精灵、夜精灵，甚至龙族都会感染，这种病毒非常难缠，陆地上的种族几乎死了一大半，是这名贤者研究出了药剂解救了大家，但他也被炼狱魔王给杀死了，他临死前希望他的出生地普拿萨多能永远不受战火的侵蚀，也永远长存苍翠的美丽。」
    克利斯拍动翅膀，穿过了一片白云，清雨一开始还会觉得很新奇很有趣，但这样的事情多了后就习惯了，白云看起来很柔软，但实际上只是一团水汽而已。
    克利斯又继续说道：「这里是极少数龙族不会探出利爪的陆地，也是妖精不兴炼金，矮人不兴挖掘之地。普拿萨多在古元语中的意思就是寧静，那个人类倒是真的做到让普拿萨多永远寧静平静。」
    清雨听出来克利斯言语中的敬意，她也不禁肃然起敬，可是她又忽然想到人类从炼狱那边偷来了火焰，魔王的怒意应该也焚烧熬煮过这块岛屿吧，这样贤者所希冀的事情也就破灭了。
    「这里的人也被炼狱火焰烧死了吗？」
    「的确是死于魔王之手。」
    清雨轻叹了声，声音中带着惋惜。「其实偷取的只是少数人，不应该迁怒全部人类的。」
    「炼狱魔王可不会管这些。」克利斯说。「说起来很讽刺，普拿萨多人都死于疾病，在大陆上人类饱受炼狱火焰焚烧的时候，他们正遭逢不知名的病痛，最后全因疾病死去。」
    「是魔王的报復吗？」清雨低声问。
    「或许吧。」
    清雨这时才真正觉得炼狱是个可怕的地方，和在原本世界不同，以前的地狱天堂都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宗教或精神上的象徵，可是在这里地狱炼狱是实质存在，而且令人胆寒的恶魔随时都可能探出魔爪。
    飞行了约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普拿萨多岛，他们在一座不是很高耸的山丘降落，龙族的到来吸引了不少居民的注目，毕竟龙是很封闭的种族，高等龙几乎不离开部落居住地。
    克利斯和伊格尼斯化为人形，与清雨一同走向许多种族杂居的城镇。沿途风景非常美丽，没有几次清雨落脚城镇的骯脏荒凉，这里很乾净，建筑也非常完整，不像是东拼西补出来的。
    道路铺设着石板，缝隙中摇曳着娇小的茎叶。
    他们找到一间旅店，清雨痛快地洗了个澡，这两天都在龙背上，她不是睡就是放空，看到这么热闹的地区，她完全间不住，又想克利斯提这里很友善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她一下就动了出去溜达的歪脑筋。
    伊格尼斯在他自己房内休息，他大概是整趟航程最辛苦的人，一下吸引敌人注意，又要击退敌人，还必须配合克利斯和清雨的脚步调整飞行速度，加上他对热闹的市集完全没兴趣，所以他窝在他房间内睡觉。
    克利斯一听清雨要去逛街的雀跃提议，想了几秒鐘后决定陪她出门。
    姑且不提安全问题，普拿萨多岛很大，这个城镇也很大，他不希望搞丢圣女,，再者虎视眈眈的人无法在这里下手，也可以把圣女绑走再下手，这里并没有清雨想得那么安全。
    所以，现在就变成清雨把自己洗乾净，换上乾净的衣服，跟着克利斯的脚步好奇地在岛上漫游。
    今天似乎是一个贸易集会的日子，很多摊贩都到这个城镇设摊，清雨看着那些亮晶晶的手工艺品，看她从来没见过的食物，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克利斯说那是炼金物品，例如可永久保持动能的时鐘，或者一些哄孩子的小玩具。
    这里人确实非常多，很多妇人带着孩子来玩耍，商人也很多，挤得一条宽敞的道路全部都是人，清雨被挤得歪来歪去，虽然很新奇，但在这么庞大的人潮下她也渐渐觉得吃力和扫兴。
    就在她差点被个矮人挤得跌倒的时候，克利斯揽住了她腰，一把将她勾到身前。
    身后是克利斯令人安心的身影，清雨松了口气。
    克利斯反手将身前的清雨带到身后，一手牵着，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开路。
    看着眼前那挺拔的身影，清雨悄悄心动着，交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这一切都让清雨感到踏实和感动。连日来的相处使得她对这个男人有了不一样的想法，那过于亲密的举止也催化了她心中的爱意，想和他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旅行，想永远在一起……
    明明没有多少日子的，明明前阵子还觉得他很古怪，还担心他是否也是因为荣耀或其他什么才愿意成为她的契约者。
    现在这些烦恼都被她拋开，她只单纯觉得和克利斯在一起很安心很开心，那些事情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晃完整条街清雨热得满头大汗，手上拿着一杯冷饮，一回头看还得挤回去她就腿软，克利斯察觉了清雨的排斥，他依然牵着清雨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看了看那被牵住的手，周遭已经没那么多人不必这样了，但清雨一点拒绝的想法也没有。她看向克利斯，对方似乎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他们远离了市集，到了较为偏僻的地区，小缓坡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大树就弯着背立在地上，似乎正在遥望远方的海洋。
    克利斯带着清雨到树下乘凉休息。
    白色花朵随着山风摇曳，清雨靠在树干上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接下来还需要飞几天？」她问。她知道到北海之滨需要很长时间的飞行，她从来没想过这一趟旅行她不是败在和龙相处，也不是败在追杀者，而是会败在无法忍受飞行的乏味和身体僵硬。
    「接下要飞九天到驱雅大洋上的迷迭香岛，那是人鱼的驻地。」
    九天……清雨吐了口长气，告诉自己她会习惯的。「人鱼友善吗？」
    「是很兇的种族。」克利斯说。「他们吃人。」
    「……」她没其他选择了吗？
    「但也只有迷迭香岛可以补充食物，其他岛屿都是无人居住的。」克利斯说道。
    清雨心里又叹了口气。这本来就不是旅游，她也已经做好会很艰难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又觉得很难受。「那之后还有什么计画吗？」
    「以我和伊格尼斯的速度，飞到诸神殿堂约要四到五个月，现在只是刚啟程而已。」
    清雨心里苦得都要冒汁了。
    就在她想进一步询问诸神殿堂究竟是什么样存在的时候，克利斯的身影压了下来，那让她所有话都吞了回去，只能睁着大眼睛看他，就见克利斯从她肩上拿下了一个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克利斯的脸沉了下来，那黑色碎片转瞬在他手上化为灰烬。
    「那是什么？」
    「没什么。」克利斯淡淡地说。他面上虽然很平静，但心里蒙上一层阴霾。
    这是炼狱的鳞粉。
    有什么大恶魔在这里吗？
    不、不可能，大恶魔是不能轻易离开炼狱，他们深受神翼族的挟制，没可能脱离那层层的封印。这也是为什么天陨纪以来恶魔的存在都以病毒、恶火的方式呈现，因为炼狱大门被深深地锁着。
    是他想多了？
    抹去手上的灰质，克利斯看了仍一脸天真的清雨，她正掛着和煦的笑容看着整片山坡上的小花，她会伸手去拨一拨，但并没有摘取的动作。
    或许这只是他多心了，他也没有直接面对过恶魔。
    这么告诉自己，克利斯站起身。「该回去休息了，按照计画明天就要啟程了。」
    清雨抬头看他。「一定要这么赶吗……」咬着下唇，她露出了企盼祈求的神情。如果现在在面前的是伊格尼斯，清雨会咬着牙点头，但是克利斯，她莫名想多耍赖一点，想多、多撒娇一点。
    或许克利斯会替她想想办法。
    看是晚一天走，或者想出一个让她在飞行过程中不会那么难受的方法。
    克利斯看看清雨，又想起手指尖那略涩的触感，他想，多待在这块土地一天也没有不好。「我再和伊格尼斯谈谈。」
    清雨想欢呼。
    克利斯摸摸她露出明媚笑容的脸庞。「但你还是要乖乖的。」
    「我不会乱跑的啦！」清雨笑着承诺。
    ※※※
    清雨不知道克利斯是怎么和伊格尼斯沟通的，他脸很臭的答应了多留一天这个要求。清雨对伊格尼斯的瞭解并不深，她其实也很疑惑多这一天和少这一天对取活水这件事有这么严重吗？
    趁着吃晚饭的时间，清雨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每个地方都要多留一天，如果我们共休息了二十次，就要多留二十天，这二十天可以衍生出多少变数你有想过吗？」伊格尼斯毫不留情地反问，他狭长的眼睛瞥了露出受伤神情的清雨，心里嘖了声。「少露出那种表情，我和你考虑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抱歉……」清雨低声说。
    「快吃。」伊格尼斯扫了眼桌上不怎么被动过的食物。「吃饱一点也吃多一点。」
    养肥好杀吗……清雨心里默默想着。她拿起叉子吃起桌上的肉食和蔬菜。
    一直安静的克利斯看清雨进食，他目光转向对面的火元素龙。「伊格尼斯，等等和我出去一下。」
    伊格尼斯挑眉。
    「有些事和你谈一下。」
    伊格尼斯本来想反唇相讥，这一路上他是亲眼看见克利斯有多迁就圣女，他原本想该不会是要针对他不友善的口气和话语来吵一架，可是看克利斯那并不像指责，也不像找碴说废话的表情，伊格尼斯还是点了一下头。
    克利斯的脸色委实沉重。
    虽然看起来和过去的面无表情没太大差异，但从散发出来的戒备气息可以感觉出来，克利斯确实有要事和他讨论。
    清雨目送两头公龙离开房间去讨论他们的秘密会议，她放下叉子摸摸很饱的肚皮。「伊格尼斯难道也以为我是龙吗？」她碎碎唸着。桌上放着的大概是五人份的餐点，里面肉不少，蔬菜也不少。
    伊格尼斯不吃调味过的肉，所以这一整桌他动都不动一口，克利斯不吃肉以外的食物，但同时他也不吃和菜混在一起的肉，所以这一桌他同样动也不动一口。
    他们是存心的吧？
    这怎么吃得完！
    清雨愤愤。这样子还浪费食物浪费钱，下次点餐的时候她得亲自把关，别让这两个完全不懂人类食量的傢伙胡搞！
    放下叉子，清雨站起身打算活动活动，才正庆幸这些餐点都是叫进房间，不必担心餐厅有用餐限制，她可以留着当宵夜的时候，门被敲响了，她疑惑地歪头。客房服务？
    如果是克利斯和伊格尼斯，他们是绝对不会敲门的。
    「是谁？」清雨问。
    「小姐您好，为您送来饭后甜点。」
    清雨都要昏倒了，居然还有饭后甜点！
    「呃，可以退回吗？」她走到木门边，打开了门。
    外面是个很奇怪的人，不是妖精也不是矮人，不是她到这个世界来看过的任何一个种族，才正纳闷这是什么人的时候，一阵黑烟从那人手上的端盘冒了出来，清雨警觉不对要甩上门时，无力感传了过来。
    她亲眼见那奇怪的人脸上冒出了一片一片鳞甲，背后微微展开了黑色的翅膀。
    到底、是谁……
    她见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甚至连对方手指的触感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是打了麻醉一样，清雨努力挣扎想动想大喊，可是全身无法动作。
    她知道她是被俘虏了。
    焦急与震惊在心中反覆衝击着。这地方不是很安全吗？不是说不会出事的吗！
    她才忽然想起，这里确实不容杀戮，但不等于不容绑架啊啊啊！
    来人提着清雨的脖子拖行进入房内，他还非常体贴地关上了门，看了看屋内的情况，之后才带着清雨从窗户离开。
    完全展开的翅膀飘散出一片一片黑色的粉尘，清雨忽然想起克利斯从自己肩上拿下的东西。
    是这个！
    她震惊地望着这个奇怪而畸型的绑架者。
    所以对方早早就锁定她了吗！
    ※※※
    「你说恶魔？」伊格尼斯眉头轻轻蹙起。
    「我在圣女肩上看见了恶魔翅膀上的磷粉。」克利斯说。
    「那是不可能的。」伊格尼斯立时反驳。「恶魔全被困锁在炼狱当中，如果恶魔真的能够到达这里，神翼族不可能没有动作。」
    克利斯也是疑惑这一点，他们没有人亲眼见过恶魔的样子，自龙出现在陆地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可是那个东西也确实散发了浓厚的邪恶气息，除了恶魔不可能有第二种生物有这种邪恶的气息了。
    哪怕是夜精灵，他们只不过让人觉得不舒服，觉得心思不正。
    「我不确定……」克利斯说。「我觉得要戒备。」
    「戒备什么？」伊格尼斯反问。「恶魔为什么要特地找圣女？因为她是人类？为了一个人类特地从炼狱出来？而且他又是如何出来的？」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伊格尼斯认为克利斯这是太过在乎圣女以致脑子错乱。
    对于伊格尼斯那咄咄逼人，完全不相信他口中恶魔这件事的态度，克利斯是不满的，可是也能体会对方的这个想法。
    太匪夷所思了。
    「更仔细一点就是了。」最终克利斯还是退让了，他本来就不期望说服伊格尼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肯定是恶魔，他只是想告诉伊格尼斯有这个状况。「回去吧。」他说道。
    伊格尼斯和克利斯踏回旅店，他们一同上楼，但越靠近清雨的房间他们越觉得不对，一股阴沉而腥臭的气息环绕着，这迫使他们加快脚步。当他们站在清雨房门口，伊格尼斯伸手沾起门板上的黑屑，他回头看了克利斯一眼。
    对方脸色异常冰冷，他理解了为何克利斯会认为这是恶魔的磷粉。
    这种味道不可能是陆地生物的！
    伸手转开门，里面一片安寧，除了散落于空气中的腥臭味，什么改变的痕跡也没有。
    摆设如常，桌上饭菜如常，但圣女不见了。
    「从窗户走的。」克利斯站在窗前，看着上面留下的黑色痕跡，他回头看了伊格尼斯一眼。
    不需要多做言语，他们两一同跃了出去，寻着风中飘盪的气味一路追逐。
    他们已经无心去思考恶魔为何在此，又为什么能够离开炼狱，当一想到失去圣女将为龙族带来多大的衝击，他们就不约而同更加快了追击的速度。
    和伊格尼斯一心为公不同，克利斯心中有着比伊格尼斯更焦灼的紧迫。
    他无法详细叙述这种心情，只能够化这份不安与愤怒为动力，不停地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