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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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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慷慨赴死,天下名声极大。历史主义地看,这样的政侠群落,无论其所维护的国家或派别,在历史发展中是否具有正义性与合理性,他们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烈士勇士。因为,他们的基本价值观中,有着我们这个民族最基本的风骨节操——锄强扶弱,挽狂澜于既倒,救国家于危亡,最富牺牲精神。在后面,我们还可以多次看到,在秦统一中国的战争中,山东六国涌现过大量的救亡勇士与众多的殉国烈士。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齐国灭亡后的田横八百壮士跳海殉国。
历史的多面性与价值观的多元性告诉我们,作为统一中国的秦帝国,是一种正面的历史进步力量。作为挽救行将灭亡的祖国的烈士群落,同样也是一种正面的文明价值力量。同样正面价值的文明历史元素所构成的历史冲突,才是历史悲剧的灵魂。
我们不能因为肯定了太阳,就否定了月亮,它们都是人类宇宙的不同侧面。
(4)荆轲行刺的具体过程解析
虽然,荆轲怀着必死的勇气。但是,他平庸的搏击术与剑术,却使他无法完成使命。
我们来看看,《史记·刺客列传》所描述的荆轲刺杀秦王的详细过程。
第一环节,展开凶器。“荆轲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第二环节,直接行刺。荆轲“左手把秦王衣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
请注意,这个“揕”字,是刺的意思。但是,史料却没有用“刺”这个字。太史公有意用“揕”字,而不用“刺”字。合理推断:有可能这个“揕”是淬毒匕首的一种特殊的刺杀技法,而后世失传。故此,这个字所表示的实际方法,我们已经不知其详。这个环节是说,荆轲抢到匕首,直接就揕了过来。但是,在没有刺到秦王的时候,变化就发生了。
第三环节,秦王快速反应。“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固不可立拔。”
这个环节,是秦王嬴政的一连串应急动作:瞬间大惊,瞬间突然站起,竟一下挣断了材质一流的精制衣袖,可见速度之敏捷,力量之强大。再后,秦王立即去拔只有盛大典礼才佩带的长剑。此所谓冠剑及身,是王者的最高威仪。但是,由于秦王是手抓剑鞘中间——操其室,剑筘又很严密,惶急之下一时无法拔出。
第四环节,荆轲追逐秦王。“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
这个环节,荆轲的方法未见任何特异技能,只是寻常的追逐不舍而已。秦王的反应倒是非常专业,不是径直乱窜,是“绕柱而走”,也就是依托粗大的殿柱,和荆轲兜圈子。
第五环节,群臣惊愕混乱,徒手乱打荆轲。“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
也就是说,在一片惊慌中,大臣官员们只有追着荆轲乱打。随行太医夏无且,用随身药囊打到了荆轲。这里,太史公特意交代了秦国的殿堂法度:其一,群臣上殿,不能携带任何兵器;其二,装备全副兵器的护卫郎中,陈列于殿外廊下,不奉命不得上殿。在这两条法度之下,一时没有人想起提醒秦王下令武士进殿。在大混乱的时间段,荆轲的徒手搏击术仍然未见任何特异之处,以致自己都无法摆脱徒手人群的围攻。
第六环节,秦王拔剑反击。“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这就是说,秦王虽然惶急,但却仍然保持着灵敏的耳目反应。在左右高声提醒下,秦王立即将长剑竖在背后,一举拔出剑来。拔剑之后,秦王立即反击,一剑就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虽有短兵器在握,却既未能反击,又未能躲过长剑一击。如此结果,只有两种可能:或者,秦王的剑术与力量都是一流的;或者,荆轲的本领实在平常。
第七环节,荆轲的最后反击失败,及其最后自诉。“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擿(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荆轲,轲被八创;荆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荆轲掷出匕首,以做最后的反击,但却掷到了铜柱上。秦王很恼怒,连续砍了荆轲八剑,但荆轲依然活着。按照嬴政一剑砍断荆轲左腿的力量,八剑若全力砍下,荆轲早已经是大卸八块了。荆轲所以在八剑之下尚能不死,只能说明秦王仍要留着活口,有意控制了击剑力量。这时,荆轲表现出最后的勇气与精明。最后的勇气,是满身剑伤而能张开大嘴谈笑;最后的精明,是为自己的平庸身手作出了似乎周到的辩解。
但是,荆轲的最后辩解,却是经不起分析的。因为,如果真的一开始就不想杀死秦王,而要绑架秦王以订立书面盟约,并献给太子丹,那为什么还要给匕首淬毒,并且拿起淬毒匕首就直接刺杀?难道荆轲敢保证自己既能刺伤秦王,而毒性却不会置秦王于死地?以此后实践的展现,荆轲似乎还没有这样的神异技能。荆轲的说法,显然是摆脱难堪的辩词。
第八环节,荆轲之死。“于是左右既前,杀荆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乱局之下,已经上殿的武士杀死了荆轲。为此,秦王忧郁,很长时间里都不高兴。
秦王嬴政不高兴的是什么?仅仅是荆轲的死吗?
4.刺秦效应:秦国放弃和平统一方式
刺秦事件,宣布了和平统一中国梦幻在事实上的彻底破产。
秦王嬴政的心情沉重而忧郁,其症结只能在这里。因为,荆轲的刺杀事件,道出了一个残酷的历史事实:即或在同一根基的华夏文明圈,想要一个已经成型的王国政权基于天下潮流,放弃统治权或大幅度缩小统治权,而自觉归于统一政权,这只能是推进统一的强大力量的单方愿望。无论这种愿望的出发点具有何等的正义性,也无论这种愿望的实现可以减少多少流血牺牲,独立分治的政权都是不可能妥协的。
从黄帝、炎帝开始,天下从来都是以大规模战争的方式,实现联盟政权统一的。即或是夏商周三代千余年,天子王权诸侯制的松散统一,也是在大规模“汤武革命”式的战争中实现的。至少,从黄帝到战国的将近三千年里,还没有不经过“汤武革命”式的战争而能统一天下的先例。实现松散的王权诸侯制的统一尚且如此,今日的秦国,要以秦国的法制推行于天下,实现新的统一,又岂能出现不经战争的自动归降?假如说,在荆轲刺秦事件之前,这种“盟约统一”的方式似乎还是可以实现的,那么,在荆轲事件之后,盟约统一的方式,则显然已经是荒诞的梦幻了。
从另一面说,春秋之世历经近三百年的天下动荡,华夏世界的诸侯分治,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了。再历经战国之世两百余年,七大战国形成的国家割据,已经趋于大体定型了。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些许小诸侯,已经可以忽视不计了。事实上,此时的七大战国,都已经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基本制度与礼乐文字。原本具有松散统一文明的华夏世界,已经出现了分为七大板块进而渐行渐远的文明分裂趋势。在这样的大趋势下,要想有效地统一六大战国,并重新回到华夏统一文明的大道之上,已经不可能以非战争的盟约形式实现了。
秦王嬴政是否想到了这些,史料没有直接记载。
但是,后来的历史实践表明,从荆轲事件之后,秦国全力以赴于战争统一,再也没有过接受某个战国有条件的盟约投降的事例了。请注意,最后的齐国投降,实质上是大兵压境下无条件的战场投降,而不是有条件的盟约投降。对齐国的政权处置,以及对齐王的处置,都同战争灭国后的其余五国没有差别。所以,统一齐国不是和平统一,仍然是战争统一。
从历史效果看,后来的秦帝国所以能雷厉风行地创建统一文明,遭遇的阻力相对小,尤其是顺利地创建中央集权制,以及覆盖整个华夏世界的全面郡县制,全面、完整、有效地统一文字等,并能够真正推行且彻底巩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战争统一所打下的坚实根基。
5.灭燕战役的实际进展
在这年秋冬之交发生荆轲刺秦事变之后,燕国的灭亡命运也就无可挽回了。
同年,王翦大军正式发动了对燕国的统一战争。
战争的进程没有丝毫波澜。燕代联军的大阵,在易水西岸被秦军一举击溃。次年,燕都蓟城被攻破,燕王喜及太子丹,分别率领残余兵力,各自逃到辽东去了。秦军大将李信,率部连续追击燕军残部,直到辽东。此时,代王赵嘉为了保留仅存的燕国盟军力量,给燕王喜写了一件书札,说秦军所以急追燕军不舍,原因是仇恨太子丹,燕王若能杀死太子丹,并将头颅献给秦国,秦王必然会停止追击。
昏昧平庸的燕王喜,终于显示了冷酷的本性。
这年冬天,燕王喜派出秘密特使,率兵寻觅到太子丹藏身的衍水河谷,杀了太子丹。之后,燕王喜便要将太子丹的头颅献给秦国。可是这一次,代王赵嘉与燕王喜的谋划都落空了。秦国李信部根本没有理睬太子丹被杀事件,而依然追击着燕王喜的辽东残部。可是,这一年的冬天,当时的中国北方气候骤然寒冷——“大雨雪,深二尺五寸”。若不是这一突然的天灾阻滞了大军行进,李信的秦军骑兵当年就能平定辽东。
四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22年,大将王贲在秦军主力南下灭楚的同时,率领一支秦军进入辽东,一举俘虏了燕王喜,彻底解决了燕国的残余势力。同时,王贲部又西进代地,平定了代郡,俘虏了代王赵嘉,最后解决了赵国的残余势力。
至此,燕赵流亡势力被根除,两国宣告完整进入统一。
燕国的灭亡,是长期固守贵族政治传统的必然结果。
所谓贵族政治传统最主要的表现,是政治上的迂阔性。迂阔政治的基本特质,是不识时务,漠视潮流变化,以老旧的贵族意识决策国事。燕国历史的四个基本转折,都充分表现了这种迂阔政治。其一,燕王哙的复古禅让,导致了燕国长期内乱;其二,燕国长期与自己的屏障国赵国对抗,屡屡遭受惨败而不改弦更张;其三,燕国破齐,大肆攻杀掠夺之后,又企图推行王道化齐方略,致使战争长期化,导致最终失败;其四,灭国关头,以假投降为掩护发动荆轲刺秦事件,导致燕国最终灭亡。
沉闷死亡:灭魏之战
1.秦魏对抗的沧桑变化
秦军大破燕代联军之际,秦国庙堂还没有自觉的灭魏筹划。
从战争形式上看,灭魏之战是因为中原局势的陡然变化而生出的一场顺势进行的战争,并不是事先规划好的进程。这一点,与灭韩、灭赵、灭燕三次统一战争都有区别。其间根本原因,则是由秦魏两国长期形成的战略态势所决定的。
这种战略态势是什么?它又是如何长期形成的?
在对魏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先来简单地回顾一下秦、魏两国的历史关系,从而对这场独特的顺势战争背后的历史根基,有一个相对全面的了解。历史地看,秦、魏两国关系的变化极富沧桑巨变之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民谚所揭示的历史角色互换,恰恰在这里形象地体现了出来。
从地理环境看,战国时代的秦、魏两国,是接壤漫长的邻邦。若按照秦国在春秋时代形成的传统领土,两国的接壤边境近似于一个l形,全长千里有余。南北线:以从云中郡南下的黄河中段的离石要塞开始,向南分为东西领土——秦国在西,魏国在东。东西线:沿当时中原地区的东西黄河走向,从当时的黄河东折处(今日风陵渡地段)向东延伸大约数百里,接近于当时的渑池(今日河南省三门峡市),大体分为南北领土——秦国在西南,魏国在东北。在战国时代的很长时间里,秦魏边境都是天下最长的大国边境。
这种大幅度的国家地理咬合,形成了两国之间独特、深刻而又漫长的历史恩怨。
在春秋时代,这一环境是秦、晋两大诸侯国之间地理关系的一部分。
在整个西周时代与春秋时代的前中期,晋国都是天下最大的诸侯国,大体包括了今日的山西省、河南省,以及河北省南部、内蒙古南部、山东省西部。在春秋开端时期成为诸侯的秦国,地理环境则相对简单许多,接壤的大国只有两个:东南面与楚国接壤,东面与东北面与晋国接壤。与晋国接壤的领土,几乎占去了秦国边境的五分之四。可以说,春秋时代的秦国,被庞大的晋国以巨大的扇形包围着。
可是,从春秋大国争霸开始,秦、晋两国却曾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有过很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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