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水(古言) - 你亲我
曲微与叶苍皆累得精疲力竭,岛上残存的湖匪早已蜷缩在巢中不敢伸头,他们得以不紧不赶地慢慢朝岸边拨水过去。
身后跟着五六个常服打扮的人,曲微一眼就看出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兵将,从见到人起便与叶苍保持着男女之防该有的距离。
叶苍数次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都被她不着痕迹地借着拨水避开。
一回还当巧合,两回三回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有心避嫌。
叶苍突然收了动作,静静浮在水中,沉着眼睛看向曲微。
他一停下,手下的人自然跟着他停下,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曲微顶着众人的目光,正感如芒在背,又听叶苍开口,“你们到前面去。”
那些人不懂世子为何游到半路才给出指令,但自然不会过问,给主子开路也是他们做下属的本分。
待旁人用后背对着他们,叶苍朝曲微摊开手掌,他不要再像方才那般去握她的手,他要她自己主动来牵他。
曲微轻轻笑了一声,扣住叶苍的手指。
一行人游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近岸,远远看见岸上站了六七人。
“徵儿姐姐!”是稚悠的声音。
曲微轻轻挣了挣,叶苍紧了一下手,又立时松开。
她拿起传音哨轻轻吹气,作为给稚悠的回应。
越近岸湖水越浅,水里的人渐次露出全身,淅淅沥沥地往岸上走,若是让远处不知情者看到,还以为是水底恶鬼出没。
“徵儿姐姐,你可受伤了?”
稚悠急得跺脚,若不是身上撑着稚羽,她或许等不及要下水来接人。
曲微宽慰地笑着开口,“放心,我没有受伤。”
稚羽一直没有出声,曲微将目光转向他,看不清他的面貌,却隐约觉得他在绷着身体强撑。
陛下已不在岸边,想来是先行安置到马车上,他合该也跟着上车休憩才是,却执着守在此处,为着什么,她大概也知晓。
待上了岸,曲微对着稚羽的方向又轻轻说了声,“我没事。”
稚羽身形晃了晃,突然挣开稚悠搀扶的手,就像挣开了一直以来束在身上的教诲与规训,不管不顾地走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与手掌一般地轻颤。
曲微轻笑着拍一拍他的肩,“不必愧疚。”
稚羽一时没放开人,曲微便也未动。
周边的人静静看着劫后相拥的两人,未觉不妥,只有后方一道看不见的目光落在身上,让曲微不禁走了神,说不清地心虚。
半晌,稚羽松开手,半垂着眼睛有些躲闪,“上车吧。”
他手上动了动,曲微突然率先迈步拉开距离,心里唾弃自己自作多情,也许稚羽并不是想牵她。
路上停了两辆马车,若干匹马,项昼立于一辆马车之前,见着曲微一行点头示意。
稚悠带着曲微上了另一辆马车,叶苍与稚羽都负了伤,便一同跟上。
厢内亮了灯烛,曲微这才看见两人的伤势。叶苍肩上的伤淌了半身的血,而臂膀上的箭伤更为严重,箭头全然扎进肉里,箭身被折断,剩了个木桩矗着。
那一头,稚悠给稚羽脱下外衫,他手臂上有条将近一尺长的刀伤,血肉外翻,被泡得发白。
稚羽有稚悠照料,而叶苍自上了车就规规矩矩在她对面坐着,半边身僵着不动,血还在淌,一时无人顾应得上他。
曲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主动开口,“世子,我先帮你止血吧。”
她上前去看叶苍的伤,拿了剪刀剪开伤口周围的布料,余光里稚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审视,却又什么都没问。
马车辘辘往回行,半个多时辰后,在城外一处宅子前停下,稚悠告知那是她和项将军寻的住处,素南王的人并不知晓。
早有人在门前候着,一接到人便有大夫围上来。
陛下烧得厉害,下车便被请进房中,三两个年长大夫跟上。
叶苍和稚羽受了外伤,需先诊治上药,接待的人各指了一个大夫带着人往房里走。
两人的房间一左一右正相邻,临进门前,同时转过身朝后看来。
曲微站在廊下,两道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定在原地,无措地捏住手指。
“哥哥,进去吧。”稚悠轻声催促,又对曲微道,“徵儿姐姐,劳烦你先帮着看抚叶世子。”
稚悠是无意,却帮曲微解了围,她感激地点头答应。
曲微先行换好了衣裳在房内等着,大夫帮叶苍换下湿衣,出来时光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完全敞露出来,那箭头深深埋在肉里,伤周红肿,血水滑出交错的痕迹。
“姑娘,劳烦你去叫几个人来,待会儿给公子拔箭需有人按着。”
曲微正要开口应承,叶苍抢过话头,“不必,她在即可。”
大夫苦口婆心劝慰,“公子,这麻药只能作缓解,到时挖肉拔箭还会钻心地疼,逞强不得。”
叶苍表示知晓,依旧道,“她在即可。”
大夫不再坚持,无奈地摇了摇头,当他是好男儿面子,严肃道,“若是待会儿姑娘压制不住,还请公子答应叫人来帮忙,此伤不可耽误,莫要儿戏。”
叶苍的伤在臂膀,若是平躺则不便大夫动作,若是侧躺或半躺,伤患疼痛时又不好借力。
大夫正考虑如何让治伤更便利,叶苍朝曲微招一招手,示意她坐上床沿,待人靠近,完好的那只手将人拢进怀里,倚靠在她身上。
“这般动刀吧。”叶苍道。
大夫有顾虑,却也未做阻拦,如此对他便利,只是伤患和那姑娘可能都要吃些苦头,他劝不动便也懒得多说。
曲微看见大夫拿了一柄小巧的尖刀放在火上炙烤,刀刃薄如蝉翼,刀尖细如针芒,白生生地泛着冷光,一想到那刀即将剜在皮肉上,便让人背后生寒。
她心里发紧,叶苍却好似比她还轻松自在,完好的手绕过背后揽着她的腰,脸埋在肩窝处,趁着大夫没留神还轻轻吻了吻她的脖颈,宽慰她别紧张。
曲微无法不紧张。大夫烧好了刀,便朝叶苍而来。
他见惯了伤,面上严肃却并不慌神,仿佛手下不是人的血肉,而是不知痛痒的青菜萝卜。
刀尖抵上皮肉,未做停留便施力,划开表皮时并无声响,血水被挤得汹涌往外淌,腰上的手陡然收紧,曲微听见叶苍喉间一声闷哼,身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抖。
她扣紧叶苍的手给他借力,眼睛盯着大夫手下的刀,看见皮肉被划破崩开,露出底下黑红的洞,包裹着箭头的肉被层层剜开,血水如注,腥味浓得呛鼻。
叶苍瞬时冒了一身冷汗,蹭在她脖颈上,她身上被勒得发疼,但知道他已经收了力气,若是尽数发泄在她身上,她定是痛得受不住。
“哧”地一声,那箭头终于被剜了出来,带出的血雾溅在曲微脸上,血水汩汩外淌。
大夫利落地覆上止血散等药物,再用纱布层层缠绕。
这一处伤包好,又去处理肩上的砍伤。那处伤口长且深,大夫取了针线做缝合。
针尖挑起皮肉,一道一道穿梭其间,熟稔得像是绣花。
曲微身上的衣裳已被叶苍汗湿,他仿佛疼得麻木了一般,或是用尽了忍痛的力气,她身上不再被勒得发疼,只是眼前的皮肉还在不受控制地抽跳。
伤口缝得形似一条多足虫,大夫剪下多余的线,曲微终于松懈下来,这才发现她身上也绷得泛酸,汗水浸湿里衣。
她扶着叶苍平躺下,拿了干燥的布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汗,又小心给他穿上里衣。
大夫写好方子,招呼一声出门让人煎药。
叶苍面上惨白,睫毛都被濡湿,看着没有一丝血色。
曲微给他盖好被褥,却见他半阖着眼看她。
“你先睡一会儿。”她轻声道,这般疼早该耗尽了力气。
叶苍却没听劝,嘴唇动了动,声音虚弱又沙哑。
“你亲我。”
曲微看他几息,撑手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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