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灵魂 - 第一章：萨丁村 引魂之章 1

    所有于世上徬徨之游魂，必当引导至塔洛克斯主神无边无际的怀抱之中，方能取得永恆安寧。
    塔洛克斯主神教典第一章第一节
    ＊
    「那真的是幽灵！真的！而且是萨尔的幽灵啊！」男村民在大厅中嚷嚷着。
    语气不安、眼神惊恐、最后再加上慌慌张张的肢体动作。
    胡坐在一旁聆听整件事件原委，感觉也被这人所影响，坐在椅上摆动的双腿也不禁加快了速度。
    「坎伯尔先生，那『幽灵』可有做出什么举动？」
    浑身还在不断发着抖的坎伯尔，歪着头用奇怪眼光看着个头娇小的胡。或许是觉得会这么问的小鬼，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失礼了。」胡已经习惯被当成无知的小孩看待，丝毫不以为意。「我只是想知道它是否具有攻击性…」
    但从外观跟体型看上去，个头娇小跟一脸稚气未脱，头发特地梳成一条长辫子令他看起来更像个顽童，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孩子。
    「我、我哪知道这么清楚！几个月前失踪在森林深处的孩童，突然以半透明的样子朝我走来！？这光听就够吓人了吧？！噢、还有那恐怖的细语声！我老早、老早就吓到腿软，能跑得回来就够幸运了，哪还有时间去注意那些有的没的小细节！？」
    （腿都软了还跑得回来啊？哼！）
    胡压抑住心中想吐槽的想法，点了点那小巧的头表示理解。
    「虽说亲眼目睹幽灵的只有我一人，但其他、其他常跟我上山砍柴的村民们多少也都有听过从深林里传来小孩子的交谈声，只是没遇上那种灵魂朝我走来的吓人状况，想想也许不只萨尔，还有其他的小孩们…」
    像是不想再提到什么不吉利的字眼，坎伯尔没继续说下去。
    胡偷瞄了身旁一眼，就是在这议会厅中的眾多村民请村长及议会人员，专程请来解决这项事件的专家──也就是胡的『导师』。
    导师从一坐下来后双手就一直放在膝盖上，文风不动地坐着，像尊风化已久的石像。
    他全身裹着一件大型灰色长袍，脸孔遮到只能看见泛灰的嘴唇与消瘦下巴，松松垮垮的袖口露出两隻瘦长双臂，肤色惨白的手腕与手臂上几乎让村人们以为是一双白骨。也让长年居住在北境边缘、民风保守的萨丁村民们感到隐隐的不安。
    长年都是塔洛克斯神教虔诚信徒的他们，可不希望没请到对的人反而还引来个邪教徒。
    胡看导师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身为徒弟的自己只能继续询问。
    「坎伯尔先生您确定，那个幽灵呈现的呃──样貌，就是你所说的萨尔？」
    「当然！」
    「怎么知道的？」
    「还怎么知道的…就算那幽灵还是要叫鬼魂？他全身透明样子模糊，但『脸』的部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认错！」
    「样貌清晰的幽灵……看来自我意识很清楚呢。」胡手拖着下巴小声地念着。
    「塔洛克斯主神在上啊！怎么不把那些可怜的灵魂引导入您的怀抱……」
    坎伯尔这半是祷告半是感慨的呢喃一说完，导师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连同胡在内的所有村民都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就请教一个问题。」
    那副嗓音与其说是清澈到毫无生机，更给人的接近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触。
    导师的说话声带给村民们的感受就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这些话是凭空出现，而不是透过身为『人』所讲出的话。
    村民听得直皱眉头感觉诡异，但身为徒弟的胡早就已经习惯。
    「照理说遇上类似这种游魂案例，不去寻求塔洛克斯神教团的帮助，而是找我们这种四处漂泊的灵能术士来处理，原因是什么？」
    坎伯尔光听这声音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甚至可比他那天惊险的撞鬼遭遇，他努力鼓起勇气不去摀住耳朵，然后回答这问题。
    「村中议会的代表们也有跟村长一去到离这里最近的教区去报告，但是迟迟都没有回应。」
    「十多天来没有音讯之后，我们就决定採取自力救济的方法了。」一旁年事已高的萨丁村村长，用缓慢沙哑的嗓音解释着。
    导师听完了之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被遮掩的脸庞根本让人看不出听到这答覆之后究竟是甚么表情。
    看着村民屏气凝神、谨慎地盯着导师的一举一动，这像是在看奇珍异兽的模样让一旁的胡强忍着笑意。
    「这样也好，可以请人带我们到案发现场的森林深处吗？我们现在就开始处理。」
    听到这句承诺，萨丁村民总算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并暗暗祈祷这位灵能术士可别像之前请来那些人一样──不到几天就丢了小命。
    ＊＊＊
    「这次的目标的状态？」
    「如果坎伯尔大叔的话属实，至少萨尔现在是以游魂的状态在徘徊着，而且对生前的残留意识还十分清楚，他所看到的脸庞才能忠实地呈现原样！」
    面对导师的提问，胡一边走着一边尽可能详尽地回答着，像是遇上严格考官，凡事都战战兢兢答覆的考生一样。
    「你打算怎么应对？」
    「如果是已经丧失自我意识，徬徨无助的游魂，只要引魂咒法应用得当就能轻松解决……但有着清楚意识的游魂，引导起来可能需要多费点工夫。」
    「胡，你要记住。游魂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共通点──徬徨。针对这点找出他们所求的加以指引，尽量少用强迫性的咒法。」
    碰上导师的谆谆教诲，胡歪着头有些不以为然地回覆道。
    「我倒是想赶在变成『怨灵』之前，早点把事情解决掉。」
    「身为一位合格的灵能术士，如果太早下定论就立刻强制施咒、净化消除一个无辜灵魂；跟在现世中诬赖一位善良子民，强迫推他上断头台是没有两样的。」
    「唔！导师您这比喻也太让我内疚了。」
    胡吐了吐舌头，暗地里恨不得立刻往脸上扇两个巴掌痛骂自己的粗心大意，明明知道导师对处理灵魂的事情十分讲究，这次的问答想必也在测试他是否能独当一面，结果还这么随兴地回嘴。
    「好的导师，我会查明真相后再行动的，您这次还要主动帮忙吗？」
    导师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朝着林地深处走去，胡只好当作是他默认了这件事。
    「两位！往这边走！」
    从前方山道上跑下，两眼洋溢着兴奋神情的男子，村民派给他们当嚮导的青年杰米。
    「铺好的石阶走起来虽然安稳但会花比较多的时间，然后再顺着走入路边那条小径会更快抵达伐木区的！啊！两位不怕地上太泥泞吧？昨天山上下了点雨，地上还有些湿滑…」
    他边说边指着前方的路，充分地展现出了当地人的热情与年轻的活力，话匣子一开就像是停不下来。
    眼看导师沉默着没有丝毫反应，胡直接一口爽快地答应。
    「没关係，儘管带路吧。」
    「好的！」
    两人跟着杰米进入了山区的羊肠小径，下过雨的路途确实有不少泥泞，但并不影响行走速度，反倒是偶然出现高低不一的石阶，好几次都让胡差点跌倒。
    「这些高到夸张石阶是专门做来欺负我的吗？」
    杰米抓住胡的手一把将他拉上一个高度不小的石阶，他跨了老半天差点放弃，原本还打算趴下身去直接用爬的。
    「哈哈哈！毕竟会走这里的，大多是我叔父那一辈身材又高又大的粗人，辛苦你啦！我还真没有想到灵能术士中也会有小孩子呢。」
    胡没好气地苦笑了一声。
    「我今年可是满十四岁了，老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好啦我承认…身材是矮了点没错。」
    的确在杰米眼中，胡的身高根本就跟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没两样，加上他那稚气十足又明亮的大眼，无邪的表情像在表示未经世俗摧残的经歷。
    （身材矮小是……远东岛民的特徵呢？）
    杰米不禁暗暗猜想着胡的出生来歷。
    「但我好歹也是导师的得力助手呢！」
    胡边说边爬上另一处石阶，这次他坚决要用自己的力量来达成。
    他穿着与导师一样的灰色长袍，娇小身躯却背了一个比身材大许多的麻布袋，光是走起路来看在其他人眼里就异常吃力，腰间还掛了个不短的剑鞘，搞不好比胡还要来得长。
    「要不要我来帮你背这布袋，这样走起路来会轻松点？」
    「不、不用！这、这点小、小事我自己做得来。」
    胡气喘吁吁的这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杰米也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眼神流露出一股怀念神情。
    「你这爱逞强的性格，跟萨尔很像呢。」
    「你认识萨尔？」
    「好歹他也是我弟弟啊。」
    胡可以感受到杰米话中的悲伤，知道这是无法计量出来的感情。
    「听你们村子里的人提到，大概两年前开始，孩童失踪的事件就变得很频繁了？」
    长期以伐木与农业为村内主要產业命脉来生活的萨丁村，跑到深山中玩耍而迷路的小孩子本来就不在少数。
    但之后了无音讯没有返家，完全「失踪」的案例却在两年前开始层出不穷，这可就大有问题了。
    平均下来一年失踪的孩童甚至高达了二十多人，有些家庭甚至早已放弃搜寻动力，直接在村内的坟场上多添上一座写有姓名的石碑，也仍有些家庭哭乾了眼泪，仅仅祈祷着那所剩无几的希望能够有朝一日降临。
    「都是在这座山上失踪的？」
    「嗯。从那时候起村民每天都组织搜索小队，都快把山给翻过来了，还是没有任何踪跡。」
    「有限制孩童们的行动吗？」
    「小孩子可没那么好管啊！」杰米微微叹了口气。「甚至还有些小孩觉得很有趣，硬是往山上跑，总不能把他们都关起来吧？」
    「这种偏乡僻野的地区还真是麻烦……」
    「难不成你们城镇里的小孩都不会乱跑吗？」
    「城镇里我也不太清楚，打从懂事开始我就跟着导师在旅行了。」
    导师一路上不发一语的走在他们身旁，连走在这颠簸的路上他也可以走得毫无声息，杰米甚至以为他是用飘的而不是用走的。
    「你出身的地方总还记得吧？你不太像是北境这边的人。」
    杰米顺势就问了脑海中想像已久的疑问。
    「萨尔失踪了快两个月？」
    胡不仅没回答还继续丢出问题，看来是完全不想多谈自己的身世。
    「今天就是第六十二天，但我跟村里那些老早就放弃、没用的大人不一样，每天还是来这里找他。」
    （没用的大人……）
    胡回想了一下萨町村内的那些成年人，无力、沮丧的神情确实瀰漫着整个村子，也许都对这件事感到束手无策了。
    一行人走至山的深处，尖细瘦长的树干密布在四周，北境山上的树木大多是这品种，稀疏的树叶让人有办法从底下就看见蔚蓝的天空。
    若没有地上的碎石路当作指引，可能用不上一两分鐘就会迷失在这茫茫的林海中。
    「村里的孩子们多半在这里玩耍。」
    「不会是玩捉迷藏吧？」
    「呃……我小时候也在这儿玩过，可都没出过什么事。」
    「这里比起你小时候游玩的时候已经差很多了。」胡脸色显得有些凝重。「多了不少一般人看不见的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