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 化宋 第14节
种彦崇挑眉,做为一名战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维州是川西重镇,居高临下,史书上所说“(维州)东望成都,(成都)如在井底”,唐时土蕃和唐朝为这座城相争了无数次,土蕃占据维州后,还给专门改了个名字,叫“无忧城”,可见它的重置之重要——占据这里,就可以高枕无忧。
“虎头你是说,牛李对于维州之辩?”种彦崇思维敏捷,举一反三。
松元忍不住上前一步,想问又不敢问。
赵虎头看了他一眼,种彦崇便顺便给他们解释道:“唐朝敬宗时,长年争战,两国疲惫不堪,于是唐与土蕃签订合议止战,但不久后,维州土蕃反叛,向大唐投降,献出维州城,但牛李两党各执一词,最后皇帝说不能收此城,会破坏两国合议,于是便把维州城和投降于唐的将领,又还给了土蕃。”
说到这,种彦崇道:“虎头,我想说不是维州,是本朝吧?”
同样的事情,宋朝也发生过,就是五路伐夏却在永乐城大败后,大量军民成了俘虏,神宗被气死,高太后听政,起用司马光,于是司马光把先前从西夏拿下来的千里土地,全还给了西夏,用来交换俘虏们,并重新签订了合议。
为这事,司马光还专门把维州之战拖出来,在资治通鉴里写“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忘义犹耻之,况天子乎!”,意思就是说想要维州的人是在说利益,退还维州的人是为了守诺和道义,匹夫都以见利忘义为耻,何况是天子这种道德表率呢?
一想起这事,种彦崇就恨得牙根发痒,司马光那老匹夫一句不可见利忘义,就把他们西军用命还回来的四座城池还给了西夏,当时西军的所有将领们都义愤填膺,恨之入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赵虎头道:“灭夏之战,不在军中,而在朝堂。”
种彦崇一时困惑,等他继续说。
赵虎头拿了一张纸,在上边画出黄河的几字,又简单勾出祁连、秦岭、六盘山等地的位置:“舅舅可知新筑城池平夏城在何处?”
种彦崇当然知道,于是在图上顺手标出来,然后又标出几个新的城寨。
就是靠这些新修的城寨,以此为据点凭借一个个险要城池,大宋才能在后来挽回颜面,不但扩土两千里,并且对西夏形成巨大优势。
“舅舅,修这些城寨,花了多少钱?”赵虎头又问。
种彦崇嘶了一声,有些心虚地道:“旁的我记不清了,但光一个定戎寨,就花了役夫三千余人,每人日支铁钱四百文,修了约莫一年多吧……”
这种开销,大辽看了会流泪,西夏看了会沉默。
“那为什么最近没有再修寨子了?”
“没钱了。”种彦崇直接了当地道,“都让陛下拿去修宫室了。”
“所以,回到最开头,上策就是找如今经略西北军童贯公公,想要再继续这样打西夏,就得在朝上有一个稳得住的权臣……”赵虎头叹息道,“可童贯生性贪功,怕是容易半途而费。”
种彦崇忧愁道:“那下策呢?”
赵虎头撑起下巴:“那就得是火力覆盖,才做得到了。”
种彦崇没听过这个词,苦思冥想后,期盼地看着孩子。
赵虎头微笑起来,那目光,仿佛在看落入网中一条鲜鱼,正在活蹦乱跳。
第21章 你用什么抵挡
在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的骑兵简直天克所有农业文明,中国印度罗马都深受其害,在强大时还好,到了王朝的周期末年,简直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这种野蛮战胜文明的悲剧,一直持续了数千年,直到火药完成了它的进化升级——它从只能听个响、看个亮的烟花,升级成了炸药。
从那之后,文明的世界找到了将生产力转化成战斗力的真理。
自此,游牧民族开始能歌善舞,别说席卷天下,便是去发达地区抢掠的日常,也成为了历史记录。
以如今的西夏战斗力,只要一直向这个国度派兵,一个碉堡一个碉堡地埋下去,总有一天能将这个反复侵略宋朝的国度灭亡,但很可惜,大宋是等不到这天的。
因为女真人的崛起不可避免,因为宋金之间必有一战,而大宋如今的军队,实在是打不过。
但,赵虎头又需要种彦崇加入自己的团队,当然需要拿出足够的利益,毕竟,种公子可不是山水和书童这种人生完全依附于他人的平民。
种彦崇身后是大宋种家,是一个扎根大宋百年,姻亲关系无数,在军中、朝堂都拥有巨大影响的家族。
这种家族培养出来的嫡系,绝对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忽悠走的存在,或者说,真忽悠走了,赵虎头要面对的就不是种公子,而是他身后那位“老种经略相公”了。
所以,赵虎头需要这条还没上勾的鱼非常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选择就很重要了,比如,怎么画一张大饼。
于是,赵虎头没有直接解答对方的困惑,而是以这根胡萝卜吊在驴前边,让种彦崇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要带着他每天出去玩。
这个要求对种公子来说微不足道,种彦崇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有种彦崇在,他以一个舅舅的身份带外甥出去玩,这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赵虎头自然也有了机会,准备买需要的材料。
这第一份材料,就是朱砂,或者说硫化汞。
但他居然在卖矿物的矾市里没有找到朱砂。
“朱砂为什么不在药市买?”把他抱在怀里的种彦崇疑惑地问。
赵虎头被问住了,忍不住嘶了一声,小声道:“那个,药市的应该很少吧?”
种彦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你可错了,朱砂有清心镇惊,安神,明目,解毒之效,是富家常备之药,哲宗陛下病重之时,就服过火朱砂二十粒,随后咳嗽止、气喘亦定。”
赵虎头被惊呆了:“这、这么有效的么?是不是随后没有过多久他就过世了?”
赵虎头心说一次吃二十粒火朱砂,不死也得死了,这tm超过致死计量多少倍了。
种彦崇一滞,随后有些无奈地道:“生死有命啊,这朱砂只为陛下续了一日命,当时虽尽服金液丹、硫磺等名贵之药,却还是无力回天,只可惜了哲宗陛下如此有为之君,竟止于二十五寿。”
金液丹、硫磺、朱砂?你们搁这叠buff呢?吃完这些,那皇帝陛下要是不蹬腿,二十世纪的化学家们能集体爬出棺材来把拿的诺贝尔奖杯砸了。
想到这,赵虎头于是有些惊叹地点头道:“那您带我去药铺好了。”
药铺不远,种彦崇带着小孩来到密州最大的一家药铺,这里的药品倒真是齐全,不但有朱砂、硫磺、硝石、还有雄黄、白矾、滑石、红粉,轻粉,自然铜,磁石,赭石,信石,石膏,寒水石,龙骨,芒硝,青礞石,胆矾……
反正他需要的大多矿物,这里都有了,不仅有了,这些药用矿物还用土法提纯过,能节约他不少时间。
他挨个去询问了每种材料的价格和药效,然后就指使着舅舅就一番采购,几乎把药铺里的炼丹材料席卷一空。
就在他要离开时,那位坐堂的老大夫似乎对他很不满意,满脸怒容,似乎想怒却又畏惧于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赵虎头身上的淡紫色披风、种彦崇身上的青色褙子,都代表着他们不凡的身世。
然后种彦崇又被指使着买了烈酒、《抱朴子·金丹》《云笈七鉴》等炼丹专业读物,赵虎头又去买了几个简单广口瓷罐,这时已是中午,他便带着种彦崇去了七里坡,找了一处已经荒废的窝棚。
种彦崇于是好奇地看着小外甥处理着各种矿物,还自己做了一个什么酒灯,搞着一些凡人看不懂的操作。
没有多久,种彦崇便看到小外甥拿着一根竹管,在空旷通风处装上了一些灰色的粉末。
装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在一边围观的种彦崇一句:“舅舅,你看这东西,它多不多?”
种彦崇一把拿过来,放在掌心,抛起来掂了掂:“没有多重啊,二两最多——虎头,你怎么跑那么远啊?”
瞬间躲到远处的赵虎头脸都青了:“你个大傻b,快还给我,不要颠那玩意,否则我再不跟你说一句话了。”
种彦崇有些莫名奇妙,把那竹管递回去,又被小孩咆哮道:“你就不能轻点吗?”
接过竹管的赵虎头小心地收起来,看着周围没有人,便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坡:“舅舅,你看到那里的一个窝棚了吗?”
种彦崇点头,那么大个地方,他又不是瞎子。
“现在,你用最大的力气,把这个竹管向那个窝棚丢过去,记得,丢出去之前,不要摇晃。”赵虎头平静地道。
种彦崇越来越好奇,他拿着竹管,腿、腰、臂同时发力,将竹管用力抛出,他一直是投壶能手,准头自然不用多说,前边那个目标又大,不中才是异事。
随后……
“轰!”
巨响震天,宛如白日惊雷,白烟滚滚,只见那窝棚瞬间四分五裂,激起石子打得人胳膊青肿,巨大的声响更是让人头晕目眩,几欲做呕。
赵虎头早就捂住了耳朵,对这个效果还算满意,时间太短,他也懒得去做硝化甘油硝酸铵,叠氮二铅更是麻烦,所以,他就选了材料最简单的□□,这玩意在后世不是很有名,但它的另外一个名字“雷管”就是大名鼎鼎了。
微量的雷汞是很多惰性炸药最好的引爆物,制造简单,水银加某某加乙醇,除了有剧毒且极易炸外,成本巨高之外没有别的缺点了。
而另外一边,种彦崇整个脑子嗡嗡的,不敢相信这就是刚刚那根细竹管的威力,他反复的揉了揉眼睛,见那边硝烟见歇后,拔腿就飞奔过去。
他有些神经质地翻看着那已经被炸碎的木头和飞溅的泥土,还有被引燃的一些枯枝,甚至有些碎木已经深深扎入地里,这种威力,这种威力……
这时,一个犹带稚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舅舅,这个东西,如果放在投石机里,对着敌方骑兵投掷,你说,会如何?”
种彦崇骤然转身,看着小孩平静的神色,一时欲言又止,许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这个,就是,就是你所说的,火力覆盖?”
赵虎头点点头:“是的,这种火力覆盖的话,你觉得,能打过西夏、或者辽国吗?”
种彦崇只是脑补了一下,就几乎大脑过载,嘶声道:“两军对决,若是一方有此神物都不能获胜,那还有何颜面活于世上?”
“那倒不至于。”赵虎头叹息了一声,“可惜这东西威力虽大,但却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种彦崇一时紧张起来:“你说。”
“这么一竹管,大约要,一百贯钱。”赵虎头平静地道。
不过这是实验室成本,如果大规模制造,肯定不是这个价格。
种彦崇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晃,差点倒下去,他嗓子在一瞬间干痛得像数月没喝过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且,舅舅你也看到了,其中的一味配方是硝石,若是让北方知晓,恐怕这些东西,根本就买不到。”赵虎头遗憾道,“你知道的,大宋的硝石,大都是产自辽国,而且,这东西要大量用于军中,便必须降低它的价格,当它价格低到十贯时,西夏可灭,当它低到一贯时,辽国可亡,但是,其中的难度,超乎了你的想像。”
当它价格低到十贯时,西夏可灭,当它低到一贯时,辽国可亡……
西夏可灭,辽国可亡……
种彦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认真地凝视着赵虎头,心中有无数疑问划过,但最终,它们都变成了一股发自肺腑的渴望。
那是一个十五岁少年,最意气风发之时,想要精忠报国、收复山河、统领万军、留名青史的渴望。
他说:“那么,哪些事,是我可以帮您的?”
第22章 得遇知己
这个“您”字让赵虎头着实怔了有三五秒钟,他裹着羊皮小帽的脑袋上浮出大大的问号,半晌,才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把我思路都打断了,我以为你会直接喊一声‘何方妖孽’呢?”
虽然他已经有足够的言词和准备,想对对方诱之以利动之以情,但那是在反复博弈宅斗连环后才该出现的事情啊,这直接跳过中间阶段,是哪回事啊?
种彦崇忍不住笑了起来,话语里也自然带上一丝得意:“虎头,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么?”
“不是十五么?”赵虎头有些茫然地问。
“对,是十五岁,”种彦崇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但河湟之战时,我时年七岁时,夏人拼死反扑,见过族叔种朴战死阵中,尸体被马驮还,我见过羌人劫掠边民,整个村落都无人幸存,十三岁时,朝廷攻取青唐,血战一夜方歇,我亲手斩杀的夏军便有数十人,所以,你觉得,我会怕什么妖孽、畏什么神明么?”
他生于军中,长于军中,见过马革裹尸,见过据城死守,见过尸山血海,战场之上,最不能缺的,便是勇气,又岂会因为赵虎头是妖孽还是神仙转世,而惊慌失措,那他哪里配当继承种家的嫡长孙?
退一万步说,在他们看来,便真妖孽来犯,那也是只会是挥刀斩之,而不是跪地求饶。
赵虎头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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