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 春心动 第55节
元策眼睛一眯,盯住了她惊异而警惕的眼神。
永恩侯:“舅父带他过来的,舅父同意你们的亲事了,让他来与你报个喜。”
“亲事?”姜稚衣半张着嘴,愣着神看了永恩侯好一会儿,又看向元策,低声喃喃,“亲事……”
元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握成拳,僵持片刻,试探着抬起靴尖,慢慢走上前去。
走到榻沿,俯下身凑近了些看她:“睡糊涂了?”
姜稚衣迟钝着,低下头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像从什么遥远的、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抽离出来,重新抬起眼,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的陌生渐渐如潮水般退去:“……阿策哥哥?”
元策攥起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直起身来,抬手扯了下衣襟:“嗯。”
“怎么了这是?睡得连口口声声非他不嫁的夫婿都不认得了?”永恩侯发笑。
姜稚衣对着元策眨了眨眼,回想起来,她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与阿策哥哥因为一只蛐蛐结下梁子,恨透了彼此,根本没有丝毫你侬我侬的情意,梦里那种讨厌他、也被他讨厌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差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下一瞬,姜稚衣眼眶一红,带着哭腔扑上前来:“……吓死我了!”
腰上一紧,元策低头看了眼牢牢抱住他的姜稚衣,又看了眼被挤撞开去,傻在一旁的永恩侯。
“怎么了?”元策轻咳一声,看着永恩侯,慢慢抬高手,抚了抚怀里人的发顶。
姜稚衣声泪俱下,旁若无“舅”地哭诉:“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好讨厌我……你对我好凶,一看见我就没好话,你说我脾气这么大,肯定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
过分了,兄长。演纨绔就演纨绔,也不必演得这么像,对姑娘家说这么不中听的话。
元策刚要开口,瞥见一旁永恩侯悻悻的眼神,张了嘴一顿。
永恩侯一脸“女大不中留”的叹息,恨恨甩袖离去。
寝间只剩两人,元策揽过姜稚衣的背脊轻拍了拍:“这不就要嫁出去了?”
姜稚衣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来:“可是那个梦好真实,我都差点以为梦里才是真的呢……”
……看来她的记忆当真在渐渐摆正,在这个危险的节骨眼,渐渐摆正。
元策垂下眼睑,看着那双纯澈的眼睛,冷不丁的,穆新鸿提醒的声音又响在耳边。
看了她好一会儿,元策在榻沿坐下,拿指腹擦掉她脸颊的泪,默了默道:“梦都是相反的,我在你梦里多讨厌你,你醒来时,我便多心悦你。”
姜稚衣一愣,实在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好听的话,眼睛都亮了亮:“当真?”
“当真。”
姜稚衣破涕为笑:“那你梦里对我这么凶,其实一定好喜欢好喜欢我!”
“行了,一个梦而已,别想了,你舅父都走了。”
一看旁边舅父早已不在,姜稚衣才回过神似的,惊讶道:“舅父怎么忽然肯答应我们了?”
元策摇头。他只知永恩侯在此之前去了一趟太清观,看样子,这段姻缘里的女命不错。
这些道士倒还不算一无是处,省去他诸多口舌。
元策一掀眼皮:“可能合完八字,我真是你命里的吉星,天定的贵人。”
“我就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姜稚衣笑着搂过他脖颈,“还好舅父松口得快,没耽搁太久,那你赶紧请媒人和主婚人来提亲下聘,喜服也做起来,我们是不是还能赶在你去河西之前完婚?”
“来不及了,我要回河西了。”
“……什么?”姜稚衣笑意一滞,“什么时候要回,怎么这么突然?”
“西逻王后病危,一会儿圣上应该会召我入宫。”
姜稚衣脸色一变:“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我去河西,就是为了不打仗。”
姜稚衣明白了。他是要坐镇河西,威慑西面,这样即便姻亲破裂,西逻也不敢轻举妄动。
元策:“有我在,姑臧城固若金汤,无人敢犯。”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可我……”姜稚衣耷拉着眉眼叹气,“我舍不得你……”
“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会有事。”
姜稚衣抬起眼来:“?”
“是为了让你跟我去河西,”元策弯唇一笑,“未婚妻。”
第47章
午后, 皇宫。
重檐庑殿顶之上,琉璃碧瓦在斜阳里折射出庄严的辉光,汉白玉石阶之下, 应召入宫的少年臣子长身而立, 张开双臂,由例行排查兵械的内侍轻轻拍打过肩袖、腰背、靴筒。
片刻后,内侍直起身, 微微笑着伸手朝上一引, 捏着细声细气的腔调道:“沈小将军,请吧。”
元策抬靴往上,一脚脚踏过石阶, 走进宫廊。
幽静的长廊里漂浮着宫廷御用龙涎香的味道,一路穿过廊子,越往深处,香气越重。
转过一道拐角,再前行一段, 内殿漆金的朱门映入眼帘。
“陛下, 沈小将军到了。”
金龙盘踞的宝座上, 一身黄袍的天子抬起眼来。
元策跨过高槛, 抬头对上这道高高在上的威严目光。
四十许年岁的天子眼神清明,见少年如此不避不让直视而来,眼底锐利的审视一晃而过。
目光相接,一触即分,元策垂落眼皮,颔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武帝也收起审视:“不必多礼了,上前来吧, 赐座。”
“初入内殿,第一眼便敢直视圣上之人倒是少见,不愧将门虎子。”龙座左下首,声音雄浑的中年男子突然笑着感慨。
元策在龙座右下首落座,抬眼看向对面这位难得一见的河东节度使:“范节使过奖。”
兴武帝看了眼座下一左一右两人,接过内侍奉上的茶,低头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范德年叹了声气。
“范节使此叹何故啊?”兴武帝搁下茶盏看过来。
范德年惋惜地摇了摇头:“臣只是想起,昔日坐在这处,与陛下和臣共议外邦事务的人还是沈节使,一晃眼,已是物是人非……”
兴武帝笑着看看元策:“朕倒觉着也不算物是人非,坐在你对头的,来日不也是沈节使?”
范德年一默,大喇喇的姿态稍稍收敛了些,再次看向元策时,八字须轻撇着笑了笑:“陛下如此一说,臣倒很是好奇,这来日的沈节使对西逻王后病危一事作何看法了。”
元策:“承蒙陛下抬爱,微臣资历尚浅,不敢以此高位自居。”
兴武帝摆摆手:“范节使既然问了,你便说说看。”
“依微臣所见,德清公主嫁去西逻十数年,诞下三女,但膝下并无可继承王位的子嗣,若就此一病不起,西逻与大烨的姻亲就断了。西逻王也已年迈,如今西逻的政权渐渐落到两位庶出的王子手中,两位王子一位亲中原,一位远中原,今后西逻对大烨是亲是远,便看这两位王子谁最终继承大权。”
兴武帝:“你的意思是,西逻会否向大烨开战取决于西逻王室的内争,我大烨只有坐着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来?”
“微臣并非此意,”元策摇了摇头,“微臣以为,只要微臣在河西一日,无论哪位王子继承大权,西逻都不敢主动向大烨开战。”
斟茶的内侍手一抖,茶水四溅而出。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不就差直说,西逻开不开战取决于他了?
掷地有声的话音回荡在高旷的殿顶,空阔的大殿内,空气凝固般死寂,死寂之下,又像盛了一锅煮沸的水。
范德年眯起眼盯住了元策。
兴武帝眉毛一挑,也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元策。
元策平静目视前方,接受着两人的打量。
河西与河东,素来是天子要平衡的两方地方势力。当初河西兵强马壮,胜过河东,兄长担心招惹河东嫉恨,也为免引起天子过分忌惮,在京时一直韬光养晦。
然而兄长的死,却证明藏拙无用。
过去三年,河西失去节度使,战力大损,而河东边境安宁,始终休养生息。如今河东的势头反压过河西,天子需要一位新的河西节度使稳固朝廷、河东、河西的三角关系。
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能否胜此大任,天子也心有疑虑。这便是这段时日,他未被正式授予实职,只能从书院迂回扳倒钟家的缘由。
若不能令天子确信,唯有他才可与西逻匹敌,才可与河东抗衡,他非但无法为兄长报仇雪恨,还很可能有来无回,永远被困在这座四方城里,令河西落入他人之手。
沉默良久,兴武帝点了点头:“好,你既有如此胆气,这便回河西坐镇,即日起,河西军务交由你处理,河西节度使之职继续由副使暂代,你在旁跟从学习,勿令朕失望!”
范德年的眼色冷了下去。
元策起身叩首:“微臣领命。”稍一停顿后道,“陛下,在此之前,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微臣在京尚有一桩事要办,陛下可否容微臣晚几日启程。”
恰此刻,一位内侍匆匆步入殿内,附到兴武帝耳边轻声道:“陛下,永盈郡主来了……”
兴武帝瞥了眼底下的元策,朝内侍点了点头。
一旁范德年冲元策冷笑了声:“听闻沈小将军在书院时,与康乐伯之子钟伯勇关系匪浅,可是留下来关心钟家这贪污案是何结果?”
元策抬起眼来。
兴武帝挑高了眉看向元策:“是吗?”
“当然不是!”一道清亮的女声在殿门外响起,“范伯伯回京过年也好些天了,怎么没听说我与沈少将军的亲事?”
姜稚衣跨过殿门,由内侍引着款款走上前来,向上首福身行礼:“稚衣见过皇伯伯。”
兴武帝收起肃穆,露出慈父一般的笑来:“你这丫头都多久没来看朕了?难得来一趟,还是冲着你未来夫婿来的?”
姜稚衣笑盈盈朝上道:“还是皇伯伯消息灵通,皇伯伯向来关心稚衣亲事,前两年也替稚衣挑选过好些人家,如今稚衣亲事有了着落,舅父嘱咐稚衣进宫与皇伯伯说明此事。”
“所以他留下来是为了与你定亲?”
“正是呢,皇伯伯,我可不许他没与我定下亲便走了。”姜稚衣笑着与一旁元策对视了眼。
“可你这夫婿挑得着实能干,如今就要远赴河西,替皇伯伯办差去了,你这亲事来得及定,婚期却要被皇伯伯耽搁了。”
姜稚衣叹了口气,蹙眉道:“稚衣在殿门外都听着了,皇伯伯,我这好不容易瞧上个郎君,您却这样差使走了……”
“那怎生是好?皇伯伯总不能为了你,将有用武之地的将军强留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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