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 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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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二三月,草与水同色。百姓忙于育秧苗、
    翻耕水田。
    经过整个冬日的翻修,太仓州靠东的那个商用码头已非荒草杂生、乱石堆砌,如今初见成效,有了码头的雏形。
    长长数里长的海岸,以粗石砌筑石驳岸,又在码头外浅滩处垒满沙袋以防浪潮,护得码头内风平浪静。这里本就是一个天然良港。
    为了方便船只倾卸货物,一条直入海港的长堤被重新清理出来,铺上青砖石阶。日后,船只的货物将由这条长堤源源不断输往太仓州内,经太仓州转运至大庆朝各地。
    岸上有一大块的空地,裴少淮建议父亲一部分修建府衙、里铺,用于衙役民壮驻守,另一部分则修建一排排的商铺,只需码头热闹起来,商人们自然就会闻讯而来,租房做生意。
    不过,时值春耕,只能暂且停工,农忙之后再作计较。
    三月下旬,朝廷下旨,数个临海州县准许开海,太仓州正在此列。
    镇海卫原以为裴秉元修建码头是为了和他们争抢漕运,争抢水道运粮的差事,屡屡嘲讽裴秉元不自量力——漕运属兵家大事,自然只可能握在卫所手里,裴秉元争也无用。
    大庆朝可少有过由府衙、州衙掌控水道运粮之事。
    谁成想,裴秉元意图根本不在漕运,而在海运。是镇海卫消息闭塞,眼界小了。
    等镇海卫得知消息之后,终于明白州衙为何大费周章去修建一个废弃的商用码头,为时已晚。彼时,裴秉元已牢牢控住这个废弃码头。
    不仅裴秉元,苏州府知府、江南巡抚还有户部,都有插手此事。镇海卫岂敢动甚么手脚?
    ……
    太仓州百姓们听闻码头可以带来如扬州一般的繁荣,士气大涨,春耕后又马上投入修建码头。
    裴秉元应允老百姓,修建码头可抵徭役,每户多出人手则可视工时折算为粮食,抵消年底的税例。
    随后是制定码头抽取关税之策,裴秉元、裴少淮父子数次前往邹府,请教邹阁老。
    邹阁老由户部尚书入阁,是这方面的大家。
    邹阁老知晓裴家父子来意后,十分高兴,倾囊相授,言道:“商贾不怕税例,最怕税例不明,又怕辛苦一场不准通行。裴知州若想制定关税之策,可从以下着手。”
    “其一,货分几类。商船自南洋满载而归,船上为何物也?宝石个头虽小,利润最大,抽取税例自然不可少。粮食不易海运,商人少做此类生意,然则粮食利国利民,抽取税例应降低以鼓励商贾购入粮食。此外又有香料、器械、木材等等,不可胜数,裴知州恐怕要细分。”
    “其二,估价几许。估价愈高,抽取税例自然愈多,估价愈少,税例愈少……估价之事究竟是以何为标准?此事倒也不难,只堪汇总各地物价相比较,取其中值为妥。”
    “其三,抽例几成。此事最为关键,我自不必多言,想来裴知州也有自己的主意。”
    “……”随后又就细节说了许多。
    裴少淮前世并未研习过相关专业,只知晓规范税例之策十分重要,却不知晓该如何制定。
    这是个很好的历事实习的机会,裴少淮听得入神,收获匪浅。
    月余,裴秉元制定好初稿,呈礼部审阅,再由圣上定夺。
    朝廷虽还未颁布下来,然则太仓州按规抽利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不少船商纷纷前来打听,若当真如此,他们下回出海回来,就在太仓州靠岸了。
    ……
    ……
    转眼间,竹姐儿出宫已经数月。春日里,樊园游春,莲姐儿、英姐儿特地拉上竹姐儿一同去顽。
    竹姐儿婉拒了,言道:“我省得姐姐妹妹的好意,只是眼下我意不在此,即便是去了,也不见得有甚么兴致。”
    又笑道:“再说了,这段时日,上门的媒婆就没曾停过……姐姐妹妹有时日去樊园,不如先替我挑选挑选这些罢。”
    竹姐儿本身就出色,又有父亲功劳、弟弟功名加持,确实有不少人家盯着这门亲事。用一个次子或是庶子,娶一个有本事的儿媳,结一个潜力门第,这门亲事怎么算都不亏。
    皇后赐给她郊外的上百亩水田,其实就是一个小庄子,只有十几户人家。春耕在即,这日,庄头送来历年粮收账本,请竹姐儿过目。
    厚厚数本,竹姐儿是挑着翻看的。
    庄头见竹姐儿此举,低头掩住暗喜。
    谁料竹姐儿端起茶盏喝茶,眼都没抬,缓缓道:“梁庄头拿这样的账目糊弄我,是觉得我看不懂账目,还是觉得自己在官庄任事,吃定我不敢动你?”
    第73章
    “小的万不敢。”梁庄头略抬头,见竹姐儿悠闲吃茶,十分淡然,心间愈发没底。
    他早备好了一番说辞,言道:“庄子小田地少,然农户多,足足有二十余户,分下去每户不过三五亩地,岁末征收庄田籽粒时,丰年可缴足每亩三升九斗,欠年则常立字据,拖欠地租……皇后娘娘仁爱,体恤佃户,时常并不计较。”
    竹姐儿未理会,叫人把账簿拿下去,仔细收好。
    梁庄头目光跟随着账簿,显露出一丝不安。
    “梁庄头可知晓朝廷颁布的《铁榜文》?”竹姐儿问道。
    梁庄头极力掩饰,却掩不住慌乱神色,声音虚了几分,道:“回东家的话,小的识字少,不曾知晓……”
    “《铁榜文》有言,除了钦赐佃田人户以外,不得私收投充人户,违者论处。皇后娘娘赐我百亩良田,契书上不过八户人家,这多出来的十几户人家,是从何投充而来?是贵人旨意还是你私自为之?”竹姐儿厉声问道。
    欺上瞒下,这样的伎俩她在宫中见过不少。
    无非是梁庄头仗着官庄管事的身份,自己在外头买了民田,收买佃户,再把佃户记在官庄里头,用官庄所产养佃户,又叫佃户替自己种私田,两边收利。
    梁庄头若说是“贵人旨意”,便是诋毁皇后娘娘。他若说是“私自为之”,则是欺瞒之罪。
    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大罪过。
    兴许是从前过得太容易了,梁庄头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新东家,出手竟如此敏锐果决。
    梁庄头跪地磕头求饶。
    “你从前是皇后娘娘庄里头的家奴,仅凭私收佃户一事,我确不好直接将你如何,不过……”竹姐儿淡淡道,“你若是做了其他的腌臜事,被县衙查了,便不算我能左右的了。”
    梁庄头瘫坐在地上。
    庄头们在田庄里属于一霸,名声大多不好,轻则假托威势、逼勒小民,狠则占人土地、污人妇女、诬人性命。
    梁庄头下场会如何,全看他平日里做过些甚么。
    竹姐儿叫人押梁庄头下去好生“歇着”,又寻来了长舟,如今的张管事,说道:“张管事从前跟在淮弟身边,学得一身本事,眼下有件事要张管事去办。”
    “全听三小姐吩咐。”
    竹姐儿让长舟去查一查梁庄头,看他手里头有多少不干净的事,言道:“但凡有违大庆例律的,便送去给县衙处置罢。”
    “是,三小姐。”长舟退下。
    ……
    梁庄头私底下再风光,其本质也不过是个奴仆,还是个已经改记到了竹姐儿名下的奴仆。
    竹姐儿料理了他,庄子干净了许多。
    她把不在契上的十几户佃农放了出去,将梁庄头侵占的田地归还他们,也算行善积德了。
    春暖易困,午后,竹姐儿靠在榻上闭目,却无睡意——在宫中数年,她已经养成了闭目假寐、耳听八方的习惯,纵使是休憩,也睡得极浅。
    一点小动静也能醒过神来。
    沈姨娘蹑步轻声进屋,竹姐儿醒来。
    “我吵到你了?”
    “不曾。”
    竹姐儿应道,挪了挪位置,让娘亲坐过来。
    母女二人相依偎。
    “这样的时光,总觉着不够。”沈姨娘握着女儿的手说道。
    “那女儿就一直陪着小娘。”
    “傻丫头。”沈姨娘借此进入正题,说道,“你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你父亲辛苦积攒功劳请赏,换你出宫,为的就是不耽误你。”
    竹姐儿应道:“女儿省得。”
    只是数年来,她已习惯独自想事、行事,自作打算,如今出宫谈及婚事,要找个相知相靠的,难免不能习惯——她心里还未空出这么一个位置来。
    李水生看似老实勤恳、待人和善,实则懦弱无能,不能自己做主;安平世子见色起意,仗势欺人,伙同尚书府一起算计她,逼得她入宫为仆;安平郡王府处心积虑,想借她联姻挟持景川伯爵府……
    这些糟心事是消磨不去的,让她不得不慎重选择。
    竹姐儿应道:“世间虽无尽善尽美,却也不能将错就错,好不容易避开的路,女儿断不会再踏上去……若是回过头来,还是嫁了李家、燕家这样的门第,女儿受的那几年苦有何意义?”
    沈姨娘无奈又心疼,她替女儿捋了捋额间的碎发,言道:“你总要试着去挑一挑、选一选,才知晓他们中有没有个好的、合适的,这是你为自己争来的……老爷夫人又宽容开明,在这世道里于女子而言已是极难得。”
    又建议道:“娘亲觉得杨夫人就颇有诚意,夫君是大理寺少卿,她家长子年岁虽比你小了一些,但也不过三岁,并不打紧,你若有意,便叫你弟弟去打听打听。”
    这位杨夫人送了三回拜帖,皆被老太太以身子不适婉拒了,相比于其他,确实颇有诚意。
    沈姨娘说出这样的建议,私底下必定已打听了一番。书香门第,婆母看重,两家步步登高,竹姐儿的日子就能越过越好。
    然则竹姐儿兴致缺缺,她见到了小娘神色颇有些期待,应道:“杨夫人下回还送帖来的话,便见一见罢。”
    “我一会儿便去同老祖宗报一声。”沈姨娘欢喜道。
    聊及伯爵府的奴仆,竹姐儿问道:“小娘,我总觉得府上的奴仆做事不比以前,有些懈怠,是不是我刚从宫里出来,眼光太挑剔了些?”
    “确是懈怠了不少。”沈姨娘叹了口气,道,“老太太年迈,夫人不在,我只是个妾室,说话不作数,你弟弟半大不小,忙于课业……她们自然挑这个时候耍懒。”
    竹姐儿了然,结合梁庄头的事,若有所思。
    隔日,竹姐儿便去找了祖父祖母,她先是说了宫中的一件事——
    早些年万安宫的郑贵妃为圣上生了皇子,圣上赏了她数十倾的皇庄,就在大兴县南,赐皇庄名“万安宫庄”,可谓极宠。竹姐儿出宫前不久,有件事闹到圣上跟前去了,正是与这万安宫庄相关。
    有人状告郑贵妃监管皇庄不力,放纵家奴庄头为非作歹,逼得庄内数百户佃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纷纷出逃。其中一个庄头是郑贵妃乳母之子,在庄内大肆掳掠民女为妾,妾室、通房有三十余个,因强取豪夺还曾闹过命案。
    圣上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派人去查探,结果确有此事。那些刁奴被杖杀责罚自不必多说,郑贵妃也因此受牵连被责罚,圣上生怒,宠爱大不如前。
    竹姐儿同祖父祖母说道:“父亲母亲不在京都,府上庶务不勤,奴仆偷闲耍滑,眼皮底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郊外的诸个庄子?只怕庄头们跟着其他门府,把外头那些歪风邪气也学了去,在庄子里横行霸道。”
    又道:“宫中各妃嫔的庄子皆肃查了一遍,但有犯者,一律论处,想来等朝廷闲出手,便会逐一肃查京畿周边的大小庄子。父亲仕途正盛,两位弟弟学问深、前途大,不免会招小人觊觎眼红,万一伯爵府的庄子里查出了些甚么事,被人诟病聚敛无厌、迫害佃户,扣以不仁不义的骂名,恐怕清者也难自清。不如让孙女带人先清查一遍,若有犯者主动送官,再替以贤德之人,严加看管庄子,以绝隐患。”
    宫中妃嫔之间最善相互拆台挑刺,于那等环境之下,竹姐儿已习惯于防患未然,凡事多想一步。
    老爷子、老太太听后,觉得竹姐儿考虑周到,自然应允,又夸赞竹姐儿心思通透。
    竹姐儿雷厉风行,找来了申大一家和长舟一家,言道:“申管事是跟过父亲的,张管事则跟过淮弟,此番劳你们两家人跟我一同下庄子查个仔细,切莫顾及平日里相识的颜面,严查严纠。”
    烛下有暗,伯爵府再是清白,庄子里也曾发生有不快之事。数日之后,田庄的五个庄头和园子里的七八个婆子被揪出来——或擅自涨佃户租子,或逼娶逼嫁,或招聚无赖群人玩叶子牌敛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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