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 第190页
没有人回答,自然,朱晏亭也并没有想到回答。
她只手撑颔,手抚着腹。那里平平坦坦,还未见任何隆起。
她轻轻叹道:是孤痴缠了。
调兵开始背叛他时,想的是拼这一身剐,疑惑他为何不即刻下令废后诛杀。
入住昭台宫图谋反击时,想的是困兽犹斗,疑惑他为何始终没有铁腕镇压,甚至还有意无意在助她。
听到有个新宠时,倒是意料之中,只愤怒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寄人名下,又疑惑他为何不将这新宠昭告世人。
听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说没有震撼和欢喜假的。却又疑惑前日他来,为何不亲口说出,要绕这百转千回。
明明他的心意已经昭彰若斯。
就像一颗稀世的明珠,忽然有一日真的兜兜转转落到她的手里,叫人捧着,乍然欢喜得不知该藏到何处是好,一回头却发现原来自己已是多日水米未进,饿得渴得性命垂危之人。
明珠再好,也救不了命。
他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没有直说。却又担忧她孕中失惶,派人来悄悄递话。
心忽上忽下,忽近忽远。
孤好贪心啊。
她唇角浮起笑,伸出手来,低下头看着空空的指缝。
两手空空。
什么都要,所以什么都没有。
得选一个。
殿下要选什么?
选个日子。看今晚朗月,明日一定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
这夜朱晏亭嫌屋中闷热,恰好纱房搭好,便敞了些窗,看了一夜的星河高悬,至东方发白才睡下。
一夜未眠,第二日果然是晴空万里。
朱晏亭此时再过回头,看这场令她险些折掉李弈、与皇帝分道扬镳的变故,根本不是什么环环相扣、精妙计算的连环计。
它甚至幼稚和荒谬。
只是一个任性公主点了一把火,众人为了各自的目的顺水推舟,火焰就越烧越高,任那把火去肆无忌惮打压异己。最终烧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当朝谋反这个罪名太好用了,甚至不需要铁证。
朱晏亭自己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后母族张氏就是坐谋反罪名被灭的族。
当年,端懿皇后薨后,深受她厚恩的临淄王倒戈一击,捅破张氏密谋造反。
从他告密到张氏被灭族,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够廷尉寺查审,也就是说,张氏在没有铁证的前提下还是被杀的干干净净。
先帝剑指端懿皇太后影响力,对张氏早有杀心,那时临淄王恰到好处的倒戈指证就是瞌睡递了枕头,显得那么懂事。
临淄王一直都很懂事。
虽然这次构陷李弈,临淄王没有留下任何明面上的蛛丝马迹,但她还是猜到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现在正在发生的,不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以后也会再发生。
朱晏亭在吴若阿又一次前来下跪认罪时下令紧闭昭台宫大门,请她吃罢闭门羹,遣人带了话与你面见无用,请临淄王后亲自来。
临淄王此次坐连酎金案,世子落狱,临淄王后按律戴罪王馆不能走动。但朱晏亭点名要见她,为儿子安危,她也来不及再与封地的临淄王商量,打点贺礼贺皇后有身孕,并祈入宫面圣。
她忐忑不安,唯恐皇帝不准。奇异的是宫中没怎么查访也没有拖延,就准她进宫一晤。皇帝心里门清,推说身体有恙没有见她,只让她拜会皇后。
临淄王后颇费一番周折才到昭台宫台阶前,与从前来往椒房殿如自家庭院的境况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见到这座藏在上林苑深处阶映青碧的冷宫,生出唏嘘之叹。
朱晏亭严妆待她,一袭华服束出纤腰,没有一丝蓬乱的青丝佩戴黄金华盛,宛如庙中雕塑,模样与昭台冷宫格格不入。
临淄王后自己也是宫妇,知悉无论落到何等境地形貌容止也要一丝不苟,却还是在朱晏亭这等近乎自伤的自持下感到惭愧。
罪妇拜见殿下。
朱晏亭不与她寒暄,命她起身,便问:舞阳长公主是何时找上王后的?
只一句话,临淄王后便无所遁形。她知道现在并非思考遮掩的时候,也并没有思考。
三月二十五日登的门。
是李弈押解吴王回京,拒绝舞阳长公主召见的第二天。
那时候皇帝还在景陵邑。
李弈苦苦守吴王回京的秘密,却不知廷尉寺已经漏了风。她已经调查出是现在的廷尉正黄文启向齐湄通报的消息。
就在整个长安都在看齐湄笑话的那三天,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正酝酿一个置李弈于死地的毒计。
齐湄找上临淄王不奇怪,于构陷谋反一事,临淄王有过扳倒张氏的经验,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临淄王后道:长公主来王馆说,她知道李弈谋反的证据。想向陛下检举,但因为殿下的缘故投鼠忌器。知道我们和殿下亲,便来探口风。
朱晏亭说:舅母说着和我亲,却没有和我说,看来并非真的亲了。
临淄王后语气一紧:殿下当初孤身来琅琊投奔的时候,李将军也随侍在侧,殿下想方设法也要保住李弈的性命。俗话说,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妾岂敢出言挑拨长公主的话,妾与我儿听听便罢,只当她是私怨,半点也没想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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