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203页
官家微微侧脸,不动声色地看了孙全彬一眼,只见他面无波澜,似不曾听到下面弹劾自己的声响。
谏官又高声说道:“康定元年时,元昊曾广派间者,摸入东京城中刺探消息。官家圣明,早早派出禁军,遍东京上下搜查,擒获间者若干,唯独跑走一少年。官家命内侍押班孙全彬亲往追捕,是乃要责,不可推脱,然孙全彬却失职,终不曾捕得此人。京城百姓终日惶惶,死了三个无辜平民,也有失大宋国威,终至今日西夏、契丹之张狂。”
这是谏院的左正言,李诀身为御史台长官,对他多有些了解,知道他最看不惯内臣,尤其不赞成内臣监兵。可他这时说的这些弹劾之语,李诀却觉得未免夸大了些。几年前的事情,此时拿出来说,还说是这么件事造成了今日西夏之嚣张,实在也不算妥当。
因事关孙全彬,而孙全彬又事关朝云,李诀难免上心,也悄然抬眼向上看去。孙全彬静静立在官家身侧,不怒不躁,自有一番从容。他站在那里,虽是内侍服饰,却比身旁别的内臣更加高大,身板亦是挺拔的。
一派气势威严,不输朝上的武将。
李诀低下了眸子,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遗憾:这样的人,若不是内臣该多好。
这件多年前的事,放到这时候出来说,难免有翻旧账的意思。
朝臣们心照不宣,知晓这是左正言在接机打压日益权重的内臣。不过自然有向来不喜内臣的臣子出面附和,一时间,朝中竟是一片对孙全彬的弹劾之声。
官家咳嗽一声,让朝臣们先静一静。孙全彬就站在他不远之处,却始终没有一句辩驳。
文臣们的弹劾是很难不搭理的,若是朝堂上不搭理,他们便会闯到宫门口请对。官家被臣子们堵在宫门里何止一两回,被大臣们的唾沫都喷过十来次了。
他思索思索,随即说道:“既然卿等如此上奏,孙全彬想来也确有失察之责。朕谕,责令渭州兵马钤辖孙全彬即日赴本镇,非诏不还京。”
群臣一片默然。
赴本镇?
对京官而言,赴本镇,便相当于被赶出了京城,去到自己领职之地就任去了。虽说官位不升不降,可此等责令,无异于贬谪。
通常,只有身有罪责的京官,才会被责令赴本镇,离开东京。
但群臣们又想:孙全彬如今领了渭州兵马钤辖,让他赴本镇,不就是让他去渭州去做钤辖渭州兵马么?
渭州可是这些年与西夏交战之重地,战时让内臣监兵已是他们极力反对之事。孙全彬如今在东京,管不到渭州,在那里的钤辖官本是个虚职。但如今让他直接去那里做起了实职,岂非真要去主掌前线战事了?
官家这一招,是明贬实升,又堵住了文官们弹劾的悠悠众口。
孙全彬的脸上,总算有了一分波动:他深知,这是官家把前线作战的机会交给了他!
他的时机,总算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赴本镇,就是原本领了外地官职却在留京城工作的官员,此后要前往自己官职所在地去工作了。
第115章 雁儿
春日,朝云终日困倦。
朝烟当年有孕时,从两三个月开始吐,一直就没停过。朝云倒是还好,稍有些显怀了,也并不干呕恶心,只是每日醒来不多时,就又觉得倦怠想睡。
反正朝烟从早到晚都不许人放她出去,又拿走了她的抄本,她在屋子里头也没事情做,每日也就是吃吃睡睡。
原本总爱和她说闲话的雪满安静地坐在地垫上,姐儿睡,她便也跟着睡一会儿。
若是姐儿有什么动静,她随时便能醒来。
自从当初姐儿在三清观出事之后,雪满的心里便总是充斥对姐儿的愧疚。若非她让白草去买羊肉汤,而她自己也下山去找白草,那郑迢就不会有此可趁之机,姐儿便也不会出事了。
如今姐儿浑浑噩噩,白草魂魄归西,她实在悔恨难当。
朝云在床榻上梦呓,呢喃着:“雁儿…雁儿……”
雪满便想:姐儿这是想念雁飞了吗?
雁飞从小就做姐儿的贴身女使,如今嫁到了外头,怀着身孕,要再回来探望姐儿未尝不可,只是有些麻烦。
她不知道,姐儿梦到的,其实是天上连翩飞过的大雁。
朝云又做了这个梦。
有人送了她一匹烈马,要让她驯服。
上一回做这个梦时,她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地。
如今再把这个梦续上,竟然看见,自己坐在烈马之上甩动着缰绳,马蹄下踏过无垠的枯草。焦黄色的草场并无生机,却因这样的萧瑟而更添了豪情。
她转过头,得意地朝着赠给自己马的人大笑:“长卿,你看,我还是能驯服得了它的!”
赠马者身下也骑着一匹乌骓,一身甲胄曾在梧桐林中见过。遥遥地,朝云看见他那张面白无须的脸。那是孙全彬,她看得真切。
孙全彬驾着马奔来,骑到了她的身侧。
“可要当心,这马烈呢。”
朝云并不当回事,仍旧飞驰。
一阵阵专属于西北的寒风凌烈地吹打在她披散的发上,枯死的草混着浑浊的泥的气息自下而上地弥漫,铺进她的耳鼻。远处有牧民幽辽的歌声,像是要把这片草场上万年的往事,用风中含混的乐音讲述给烈马与野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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