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140页
她听着他说下去。
“打仗时候的西北,与平日的西北也别无什么两样。同样的黄沙漫天,同样的千里冰雪。只是打起仗来,热血满地,豪歌遍野。住在军伍里头,便是只耗子,也觉得胸腹里有万丈豪情,要在西北之地吼一吼。”
“角声满天秋色里。若是有号角声,无论在做什么,心里想的就是往前冲。能杀几个是几个,就算掉了脑袋,也值得了。人到了那里就不再是人了,而如西北之野兽,想做的只有撕咬。”
“一仗下来,活着的人少,死的人多。地上望去,全是一个个死尸。有些没死的,便会有人往他们身上戳一刀。死在那儿,比被拖回营帐里残喘要舒坦。”
孙全彬是真上过战场之人。
本朝的内臣能监军,但许多都真只是去监军,坐在主帐里听几个将领官商讨破敌之法,根本不会上阵。而孙全彬不同,他每一战,都是提刀上马去的。
只是将领官们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拼命护住他。毕竟他是官家派来监军的人,若是他死了,官家也好,朝廷也好,难免会想前阵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把这位监军杀了灭口。
好在孙全彬上阵是真有本领,并非他逞能。没给那些将领官造出过什么麻烦,若他是军中一卒,立的功劳也足够他做上裨将了。
他给朝云描述的战场并不完全,只是随便说了个片面。说死尸之前,他还停了停,怕这样的话在饭桌上讲给朝云听不大合适。可他想到朝云戳瞎那西夏细作眼睛的事,又觉得这姑娘是不会怕的。
朝云感叹道:“与那些诗文写的差不多。那里是生杀之地,烈日与苦寒并存……可无论有多么凄苦,我总觉得那里是世上最豪情的地方。我该去那里的。”
“娘子若去了那里,兴许会失望。”
“失望也好,满足也罢,总得先去看了才知道。不去看,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明闭上眼,好像也能看见,可睁开眼就没有了。”朝云浅浅喝了一口酒,又说,“想去睁开眼还有的地方看看。那里和东京不一样。长卿,你去看过,我也想去看。”
“嗯……”孙全彬默默盯着她。
朝云毫不闪避他的目光,甚至,她还更紧迫地盯着他。
不知是什么缘故,朝云的头脑愈来愈热。她想站到窗口去吹吹风,撑着桌子起来,却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手撑住桌子,才发觉自己大抵是吃多了酒。
好不容易站稳,动了一步,却又踉跄了。
孙全彬赶紧站了起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窗边。”朝云道。
孙全彬便一手搂住了朝云的肩膀,扶着她,往窗边走去。
他站在她身侧,比她高出很多。可她侧着抬起头,便还是能看见他。
就算高很多,抬头不就行了。
朝云对着他笑。
“你醉了。”
孙全彬判定。
因朝云的双颊愈发地红润了,看着他时的那一抹笑意,也带上了另样的颜色。
他不再看她,直视着前方。朝云一站到窗边,他搂住她的手也就放开了。
朝云勾着唇道:“你说得对,这酒,颇有后劲。”
第80章 醉了
窗边只能淋到雨,无法吹到风。
朝云站在窗口,听着雨声阵阵,只觉得头越来越晕。
她突然问:“军伍里头,也会这么喝酒吗?”
“会。”孙全彬答复她,“只是作战之时不会。只有战胜了,或是战败了,才会饮酒。”
“饮这样的酒?”
朝云微微回过身,看向桌上那翠绿色的酒壶。酒壶不知是哪家匠人做的,上头雕篆着《将进酒》。虽不比宫中御用的精致,但却也文雅巧色。
他笑了,说道:“不饮这样的。在那里,用酒袋子更多。马皮做的酒囊,随便里头放的什么酒,别在腰上或是马上,拔开上头的盖子就能喝。”
“也会醉吗?”
“会的。”
“醉了怎么办?”
朝云面色红润,全然转过身来,背倚着窗,看着站在两步之外的孙全彬。
她自己很明白,她也醉了。
醉得厉害,都怪那入口还绵柔,后劲竟然如此大的酒。
窗外的雨孤零零地下着,窗子被雨打得摇摇摆摆。明明没有风,朝云觉得奇怪,怎么还感觉有雨丝被吹进来,砸在她的后颈。
后颈湿了,不知道衣裳湿了没有。
衣裳真可怜,难得穿它一次,白天先湿一次,现在又湿。
她看着孙全彬,等着他的回应。
孙全彬慢慢走上前。
油灯点在屋中,他的影子如辽远的牧歌一般由远及近,逐渐盖到了朝云的身上。
她通红的脸颊蒙上了一层灰黑,只有眼睛还亮着。
他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的目力和耳力都比寻常时候迟钝,对于时刻的感受也愈加缓慢。明明只是一息之间的事,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久。久到她能听见自己的脉搏跳动。
她仰着头看他。
孙全彬总算到了她的身前,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更大的距离。他伏下身,伸出臂绕过了朝云,拿下撑开窗子的木杆,将窗子阂拢。
“醉了,就回家去。”孙全彬不缓不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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