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67页
李诀早就知道家里的女儿会等他等得急切。想来也是,他迟迟不归家,也不派人传个消息过来,确实让人心焦意躁。
本以为回家之后,会见着家中上下乱成一团,不想倒还是各有规矩。
只是他今日在禁中侍于殿前,向官家答话,足足四五个时辰,已经耗费心神。朝烟看他困顿,先叫人呈来孙四娘做的羹汤,又叫人泡上新茶,堆了一桌。
“父亲,今日您……?”
李诀抿一口茶,缓缓讲来:“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弹劾我家用度颇丰。下朝之后,官家单独留我在禁中,问了一日的话。”
“那都问了些什么?”
李诀一边舀着羹汤,一边说道:“问我家新进的厨娘是否用得习惯,要不要他从宫里拨几个下来。”
?
朝烟听得愣住。
拨几个厨娘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朋党之事呢?
李诀接着道:“朝堂上,有人提了孙娘子之事,说给官家晓得了。我原本以为官家此言是要敲打我,却不想官家竟真是要给我家拨人。官家叫我不必将厨房事记挂心头,他直言道,皇城司察子们常有上报各官员家中的用度开支,他看了,同品级的朝官之中,我家用度是最节俭的。”
给女儿讲这些事,李诀乐此不疲。
不过朝烟奇怪的是:“皇城司的察子,连官员家中用度都能摸清?”
“皇城司职责如此。”李诀道,“刺查消息,他们最为聪明。官家也最信得过他们,故而他们说我家不曾铺张,官家就觉得我家不曾铺张。”
“那…那,关于父亲结交朋党一事呢?”
李诀默了,看朝烟一眼。
“大人,怎么了?”
李诀皱眉:“烟儿,我本只想与你说厨房之事,可你如何知道了朋党之事?”
朝烟也皱眉。父女二人神情相似极了。
“父亲,这是嫂嫂与我讲的。嫂嫂说,一下朝,她的长兄就给她来信,说了此事。嫂嫂的长兄在朝中任一武将,也是与父亲一同上朝的。”
“啧。”李诀神色凝重,王氏此举不太妥当。官家本就忌讳官员私结朋党,他本就因此受弹,她长兄还一下朝就来信。若有人再要弹劾他,这便是他与亲家一族结交来往的证据。但女儿面前,他也不多说什么,安慰道:“官家不曾因弹劾而生贬我之心,与我问话,也只是问些其他朝臣互相之间的往来。放心,无事。”
李诀虽然口头安慰李朝烟,心里却在叹息。
他与官家君臣日久,从不曾互相猜忌。
因台谏于朝中地位特殊,他对官家而言,必须是个孤臣、纯臣,是最不可结交朋党之人,不然就会有因朋而弹的嫌疑。
淮南李家,世代簪缨。世代簪缨,代代纯臣。
李家的儿郎自前朝起便是人才辈出,至李诀这一代,官至执政的已出过三人。然李诀的曾祖原侍后晋,又因后晋高祖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以事辽国,怒而辞官,举家迁至淮南,自此不仕。
李家在东京,其实并无什么根基。李诀也无交好的朝臣,故而官家放心把御史中丞一职交给他。
而当李诀成为了吴国公的连襟,他也就成为了有可能拥有“朋党”之人。
无稽之谈,可畏三人成虎。
幸而官家实在信任他,任他人诽谤,也愿听他自证清白。
只是,李诀原本心里想的一件事,便要就此作罢了。
为此,他特地连夜写了一封信,翌日一早叫人送去给人答话。
信中写的,是说自家女儿年龄尚小,暂不考虑婚嫁,也不必乞巧相看了。
这封信,送去了端明殿宋学士的家中。
一月之前,宋学士托人来到李府,想为自家长孙求娶李朝烟。宋学士的长孙,李诀曾见过几次,端的是一表人材,又颇通文采,本是朝烟佳配。
可今日朝堂之事点醒了他:自己身在此位,本不该多与这些世家大族有太多瓜葛。今日侥幸,深得官家信任,但若他真同宋家结儿女婚姻,将来又会给自身平添了话柄。
如是亲事,不如不结。
何况朝烟这个年纪并不须着急婚事,要择良婿,最好是择一寒门子弟。肯读书又有功名在身的学子,经他考量,觉得配得上朝烟,又能实心实意对她好的,才是佳选。
弹劾之事就此过去,李诀并未受到任何贬斥,反倒在东京又有了刚直不阿的名声。
但朝烟心中,这事却有些过不去。
因父亲也说,在朝堂之上,自家厨房之事也被朝官们拿来做文章。若非官家信任,或许父亲还会因此获罪。
厨房之事,源于孙四娘做饭菜的用度。说到底,孙四娘是她请到府上来的。
当初流霞也提醒过,说孙四娘颇为铺张,要慎用,她并没有当回事,不想竟惹出这样的祸患。
该怎么办?
朝烟走回入芸阁,一路上拉扯着自己的帕子,想不好该不该继续用孙四娘。
不想到了入芸阁时,已经看见孙四娘候在院子里了。
孟婆婆在院子外接朝烟,见她过来,迎上去说:“不知怎的,家里都在传,今日阿郎久久不曾下朝回府,就是因用度铺张而被官家斥责了。孙娘子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来见姐儿一面。”
“我知道了。”朝烟点点头,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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