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44页
有趣。
郎君随着朝云走了许久,始终都默不作声。
直到他见到这小娘子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又走到一棵梧桐树边,抬手,打算在树上刻点痕迹。
他这才出声阻止:“那是御树,官家亲种的,劝你不要动手。”
声音响起,荡在林中,幽然而清晰。
朝云猛地转头,看见一位通身着戎装的郎君岿然立于她三丈远处,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她。
甲胄锃亮,腰刀纹虎。
手中本要刻树的石子停在了半空,张嘴想说话,却也发不出声音。
那人瞧见了,问:“你是喑人?”
朝云心想:不是!我才不是不会说话的喑人呢!她摇头,又指喉咙,费力说出一个“痛”字。
那戎装郎君便心里有数了,快步向着朝云走来,边走边问:“你喉咙不好,说不来话是么?”
朝云点头。
郎君越走越近,在她一丈远处停了下来。“今日金明池宴,小娘子怎的会在这里?”
许是见朝云年幼,那郎君同她说话也轻柔,不见他戎装满身的粗气。
走得近了,朝云也能看清这郎君的容貌。该是个年且而立的人,眉目有神。块头比她兄长更高些,也比她兄长更壮些,立在一丈外,似座山矗在她面前。
仰头欲言,终也无言。
郎君又问:“你是演女戏的么?”
朝云讶异地点头,双眼瞠然,看着他。似在问他怎的知道的。
他晓得她在奇怪些什么,先解释道:“如你年纪的小娘子,要么在宝津楼上看戏,要么是来演戏的……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朝云心里想:你这样问我,我也说不了话答你呀!
可她正想着,见那郎君竟然半跪了下来,对她道:“若是说不了话,能轻声说么?我听着。”
我听着。
朝云忽然鼻头一酸。
她的确没法用喉咙说话,但轻轻的气声她还是能说的。不想这郎君竟然体谅她,无缘无故的,就能半跪于她面前。
她凑过去,小声道:“我与人走失了,误入了这里。我走不出去,就想刻树为志……”
小声,是因为咽喉只让她这样说话。
郎君便看着她。
女儿家低语轻诉,眼下微红,总是惹人心怜。
他也温声细语:“走不出去,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不敢高声说话,生怕这小姑娘觉得他一身军戎不是个善人。本朝崇文,除了家门有武学渊源的女儿,没有哪家小娘子会正眼瞧一个满身麤糙的匹夫。
他不知道,朝云方才心里想过:这人怎的脸上无须呢?若是有须,说话声再粗壮些,便像个威武的大将军了。
但朝云这念头当然也只是一闪而过,听见这郎君说“带你出去”,瘪瘪嘴,想着:若你不来,我刻了树,说不准也能出去了。可她已经在梧桐林里走了太久,那点勇毅和耐心几已耗尽。若再走不出去,怕是姐姐和姨母都要急坏了。
于是,看着这郎君,她点了点头。
朝烟与魏国夫人在船上刚跑出八个人的时候,还在说“云儿说不准是像方才扑旗子那样,在最末出场呢”。可等女戏全然结束,鼓声停了,船也开走了,她终于晓得了事情有不对。
今日过来,身边只带了燕草一个。因她难以自己走开去,只好让燕草从宝津楼悄悄下去,去女戏准备的彩棚里找找,再各处问一问,看看朝云在哪里,又是出了什么事。她忽地想起了去岁,盛夏时节父亲带着她和朝云一道来过金明池。那次,朝云差点掉进水里,却说了句“善泅者勇”,想着自己也下水试一试。
朝烟心里打鼓,不晓得事情会不会同她想的一样糟糕。
燕草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回来,魏国夫人又叫她的女使也下去帮忙找找。苗娘子算是在座的宫眷中位分最高的,知道不见了朝云,也叫来两个熟悉金明池格局的小黄门,让他们带着魏国夫人的女使去找。
先回来答话的是燕草:“我去了彩棚那里。那里原是今日要出场的娘子们休整的地方,但我去得迟了,除了守旗门的内官,人都走光了。我问了那内官,内官道有个嗓子不方便的小娘子错过了女戏的列队,后来往马上戏的那里走了。我本要过去他们指的地方,半途碰见了那里负责女戏的内官,说是三娘子是到了更衣的地方,可又跑错了地,不知后来赶去了哪里,总之没再见过她。现在两边女戏更衣的小殿阁都已经落锁了。”
朝烟手里的筷子攥得紧紧的。她知道金明池今日四围都有三衙职守,外面彩棚里虽然也有远观的百姓,可闲人却是入不了内的。朝云再怎样走失,总也是在金明池的园中,不会到外头去。但心里的不安哪里会就此消解,越是等在这里,越是焦躁。
幸而,曹皇后那里又来了人,到了朝烟的案边,悄悄说:“二娘子莫急,圣人说,娘子若想下楼去寻三娘子,就让奴婢带着娘子下去。只是要委屈娘子走下人走的小路,不可让人看见娘子离了席。”
朝烟自然不在乎是不是什么小路,跟着这人就下了楼。
据燕草方才的回复,朝烟先赶去了彩棚那里。她想着,朝云平日里是不爱往外走动的,也不清楚金明池的道路,要走失,也该是在这附近。
于是顺着周边看了一圈,除了内官之外,没见到其他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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