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 第9页
朝烟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听爹爹这样讲,更加安心了几分。
“多谢爹爹。”
“你和云姐儿都还小,婚事不必着急。”
“女儿…女儿晓得的。”
父亲素来疼爱她与妹妹,虽因公务繁忙,不常在府上,但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她与妹妹心里都明白。本是不愿让父亲为了自己在官家面前为难的,可无奈这是婚姻大事,总不该将就。
到了晚膳时分,朝烟在入芸阁,使孟婆婆去带了朝云来,又叫院子里的杂使罗川去春晖阁延请父亲,一起同桌吃顿饭,不想罗川道“阿郎与万舸小哥出门去了”。
朝云拿着一小木剑到了入芸阁,不急着吃饭,倒是先给朝烟耍上了一段。
小木剑是趁手做的,最合朝云这样个头的人使用,不重不轻,当然也伤不了人。
看着她上蹿下跳地耍剑,朝烟忍俊不禁:“你这泼皮功夫哪里学来的?”
朝云把剑朝着朝烟一挥,纠正她:“才不是泼皮功夫,是表姐贴身人教我的,说是剑术。这是真功夫。”
朝烟听她讲话:“你这嗓子怎么又沙了?快少说话,秦桑,倒点水来。”
“不打紧。”朝云将剑交给身边的雁飞,坐到桌上来,“姐姐,便是要这样的声音才像个女侠客,才能行走江湖,保国卫民。”
“旁的女子都想做公主郡主,就你想做女侠客,也是奇女子。”
朝烟一边手里给她布置碗筷,抢了身边女使燕草的活儿,一边又嘴上奚落她:“剑耍得五花八门,看你学文章却无半分用心。雪满可是同我来说了,你在范教授那里又挨了话,说你字写得像螃蟹爬,叫你抄书来着。”
朝云便回头瞪了女使雪满一眼,俏丽的一双幼眼非要装得像个大人,引得后面站着的女使婆子们一道发笑。
“雪满老是说这些闲话!”她气呼呼。
本以为范教授罚她抄书的事只有家塾里那几个人知道,没想到连姐姐这里都听说了,叫她好丢人!不过这屋子里的,也都是自家人,丢人也不算丢到外面。但愿雪满不要同外人去讲。
朝烟又笑:“你那手字,旁人学也学不来,不然我就替你抄几遍了。听说是叫你抄范仲淹的诗文?”
“是。范教授同范仲淹是本家,最爱叫我们抄范仲淹的文章了。这回范仲淹因为‘百官图’而被贬饶州,旁郡有个梅尧臣,便给他写了一篇《灵乌赋》,叫他保全自身,不要为了旁事多言。他于是也回了一篇《灵乌赋》,驳斥那梅圣俞。范教授爱极了范希文的这篇,连叫我们背了几日,今日又叫我罚抄了。”
“范希文的文章,想来都是好的。范教授令你抄几遍呢?”
“这回不多。”
“不多是几遍?”
“十遍。”
满屋的人都笑她。这三姐儿三天两头罚抄,前些日子喉咙不好没去上学,才得了几天空。这甫一回家塾里读书,又被罚抄了十遍。
《灵乌赋》也是刚刚传入东京来,当下知道的人不多,朝烟以为是篇长的。不想朝云饭后在她这里默了一遍,也才四百余言。比起某回她抄了十五遍王子安的《滕王阁序》,这回算轻松了。
朝烟看她默在纸上的字,啧啧两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当真是好句!这般好的文章,配你的字,可真是……”
朝烟自己的字是极好的,不仅飘逸俊秀,也常得他人赞许,怎的一母同胞的妹妹的字却是这样。
朝云当然晓得自己字丑,从姐姐手里把字抢回来:“若是哪日,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了我的手,直接在纸上写上字就好了。”
“直接在纸上写字?那不就是拓印,或是模勒?”
“模勒实在是麻烦,在雕版上头但凡刻错一个字,整块板就废了。要是有不那么麻烦的就好了,想在纸上弄什么字都行。那样的话,我自己编的诗集抄本,也能流传于坊市,省得再手抄或是模勒。”
“凡是能帮你省力气的主意,你都想得出来,怎么却不想想如何把自己一手字练好了。”朝烟拿起笔,蘸了墨水,写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八个字给朝云看。
朝云撇撇嘴:“我再怎么练,也写不出姐姐这苍劲的飞白。”
“表姐的飞白才是一绝,我的飞白不及她。”朝烟又再写一遍这八字,不过这回用了真书,横平竖直的八字才显得工正,“可我的真书却是顶漂亮的。若我是个男儿,我的真书也是能拿去裱起来,挂到书画院子堂前去的呢。”
“为什么要是个男儿?字好归字好,管是男是女做什么?人家看姐姐的字,又不是看姐姐到底是不是男子。你这么好的字,怎的不能挂出去了呢?”朝云嘟囔。
后面的几个婆子又在暗暗地笑了,自家的两个姐儿虽然脾性习惯相差甚远,可这骨子里的一点傲气倒是一点儿不差。向人夸伐自身也一点儿都不脸红。
但朝云说的也是真话,她的真书,确实媲美书画行里能卖钱的名家墨宝。
姐妹俩一厢话说好,朝云早早回山光阁去了。她自己的书还没抄完,今晚上可有的忙。朝烟在罗汉床上闲坐,拿了一会儿的绣针却也静不下心来做女红,跟孟婆婆说起了话:“我一两年不去家塾,现今东京学林传着的诗文竟也不知道了。今日若非云姐儿来,我都不知道范仲淹又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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