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 第166页
平日未经允许,没有人敢擅自进入, 但姬崇望推开门时, 姬玉落已然入室,坐的还不是旁的矮凳,而是他书案前宽大的梨木座椅!
她单手支颐,动作闲散, 正用着他昂贵的狼毫和御赐的白鹿纸, 姬崇望脸色一僵,那素来端正严肃的眉梢抖了抖,险些没昏过头去。
姬玉落看到他, 仍旧没起身,抬头笑了一下, 道:“父亲安好。”
姬崇望甩袖,背过手去, 老沉的眉头微微拢着,说:“你如今愈发没有规矩了, 与霍显成亲半年, 姬家的家训就都忘光了?荒唐!”
“姬家的家训?”姬玉落不解地搁笔, 歪了歪头,费解地问:“你教过我么?”
姬崇望没听出她话里别有深意,因他扪心自问,他对姬玉瑶也未曾关心过,他怒道:“你放肆!姬府生你养你,可你败坏家风,竟还不知反省,如今更是仗着夫家胆大妄为,我看你不仅是忘了姬家的家训,还忘了姬家的家法!”
姬玉落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当然记得。”
她敛去那不达眼底的笑意,眼里蹦出的光逐渐冷酷,她明明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却刺得姬崇望有一瞬间生出惊疑的不安。
但也只一瞬间而已。
直到姬玉落说:“当年林婵送我出京,那一路属实惊险,毕生难忘。”
如若方才的不安只是转瞬即逝,那么姬玉落现在这番话,却让他连头发丝都立起来了,那张沉稳的面具在他脸上分崩离析。
姬崇望身形一晃,伸手扶住一旁的书橱,瓷白的花瓶被失手打翻,“哐噹”一声,碎片溅起,在姬崇望手背上划出个不深的口子。
他胸口急促地呼吸,“你、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冒充,冒充玉瑶的?”
你看,这便是姬崇望,他冷漠又自私,心里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官声,只有他的前途,他并不在乎姬玉瑶的死活,他甚至想不起来要多问一句,姬玉瑶在哪儿。
她流着他的血,可却并不重要。
她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姬玉落忽然觉得,她兴许更像姬崇望。
尤黛月是个满腔痴情的人,她爱得热烈,所以最后也疯得癫狂。
她恨姬崇望恨得要死,于是将姬玉落当成了报复的工具,她太清楚姬崇望的死穴——名声,名声就是姬崇望的弱点。
所以她要姬玉落继承她的衣钵,她要把姬玉落培养成最令姬崇望不齿的那种人,可惜死得太早,没能如愿,但她连将死之时,都要拼劲最后一口气告知姬玉落真相,要她回到姬家,回到姬崇望身边。
她的爱恨都像凶浪,反观姬崇望,他自己就是一滩死水,冷漠自私,骨子里都藏着恶,藏着坏。
而他把这些都留给了姬玉落。
连同血液一起,长在了她的身体里。
姬玉落在这一刻想了很多,她忽然喃喃道:“原来她发疯时说我像你,不全是胡话,怪不得她看我那样碍眼。”
那样,充满恨意。
姬崇望防备地看着她,已然要急疯了,“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姬玉落回过神,回答他的话:“从何时起,你猜不到吗?”
姬崇望几乎茅塞顿开,怪不得,怪不得顾柔没有得手,原来她不是没有得手,她是已经得手了!
姬玉瑶,已经没了!
而那阵子姬家接连出事,姬娴与遇刺险些救不回来,林婵发怒,顾柔死了,老夫人病了,姬云蔻性情大变……
都是因为她,是……她。
姬崇望咬牙,掌心用力地压在书橱上。
姬玉落淡淡道:“你抖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
这话不如不说,姬崇望颤得更厉害了,但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恢复理智,防备地问:“你想要什么?”
姬玉落看着他,温和地说:“我只要你替我做件事。”
她把桌前的笔墨纸砚往旁一推,抬着下颔指了指那边的矮凳,说:“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姬崇望谨慎靠近,他面上已不显惶恐,他最擅隐匿情绪了,可绷紧的轮廓依旧透露着不安。
待听完姬玉落的话后,他那不安被更大的惶然笼罩,噌地一下起身:“你要我煽动——引导国子监学生逼内阁立长孙?不,不行,先不说当年怀瑾太子一事站不住脚,便是国子监,你、你与霍显那点事,你以为我在国子监说话,还有用?”
姬玉落提了提眉,道:“人心这种东西最不值钱了,能轻而易举离心,就能轻而易举再拉回来,这事不用你操心。再说,怀瑾太子的事站不住脚,可你祭酒大人文采斐然,手底下的学生更是字字珠玑,你们能将死的写成活的,这种动动笔动动嘴的事,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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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娴与趴在水榭对岸的院子里,那是林婵的沐秋苑,她正往对面探着脑袋。
林婵也走上前,皱着眉头伸长脖颈,道:“她有什么可与老爷说的,还说这么许久?”
姬娴与摇头,道:“不知,但阿姐总归是有正经事。”
林婵扯了扯唇,道:“你啊你,没出息,成日就你阿姐阿姐,你前阵子及笄宴,她可来了?”
姬娴与从窗台上爬下来,反驳道:“阿姐不来情有可原,如今宫里一团乱,锦衣卫更是脱不开身,霍府定也不得空,哪还能有闲心赴宴?再说,那叫宴么,一顿家常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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