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 - 第234页
兰佩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垂下眼帘,恍若未闻。
小狄说完便出去了,剩下兰佩,对着满屋子亮堂堂的灯火,手里握着羊皮卷,与那上面的天书面面相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刚回单于庭不过两日,他要么回来发通脾气甩手就走,要么整日不见人影,不回来用膳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他这是要与她置多大的气,难不成还想一直避她不见么。
兰佩丢下手中羊皮卷,越想越觉憋闷,很想按捺住心中焦躁,看看他到底有几多能耐,能如此坚持多久,可脚底步子却不受控,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朝金帐迈去。
守帐侍卫长见大阏氏来到,刚要张口通传,被兰佩拦住,小声问:如今谁在里面?
侍卫长向大阏氏叩胸行礼,道:只有大王一人。
兰佩点了点头,命侍卫长打开帐门,沉着脸,迈入金帐。
帐内,火光簇簇,金帐名副其实,于熠熠灯光下金光灿灿灼人眼。空荡的大帐内,冒顿正束手立在那块太阳神金饰牌前,听见帐门打开,未曾回头,只是长叹一声,徐徐道:左大将不会也是来让孤纳娶阏氏的吧。
他将她当作了拓陀,兰佩带风的脚步蓦地顿住,远远停在王座之下,未再向前。
冒顿兀自沉吟道:孤不过要立自己的长子为太子,立他的母阏氏为国母大阏氏。你们倒好,一个个听了风声排着队来进谏,逼着孤纳阏氏,难道孤不依,这个匈奴太子便立不成么!好,好!孤如今妥协了,你们便都满意了?!
冒顿说到后来,无奈已成愤懑,咬着牙一字一句,怒意燃炽。
兰佩望着那道颀长挺阔的背影,被帐中灯光勾出一道金边,嵌在太阳神饰牌上,逼人的王者之威,竟难掩高处不胜寒的寂寥落寞。
她这才明白,原来昨日他的盛怒,并不完全因她的那席话,且这两日来,他所受干扰和阻力之大,绝非她能想象。
是她拘于自己那一小方天地,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众人得知他有意立太子,齐刷刷将矛头指向他子嗣单薄,而能在短时间内繁衍子嗣的最好办法,便是多多纳娶阏氏。
匈奴王后帐女人一多,孩子自然也多起来。
匈奴王庭不同于中原帝王家,从没有嫡长子继承制一说,孩子多了,可选择的余地自然变大,大单于也不会因没得可选,而早早立下太子。
说到底,众人是不愿将自己与子孙的命运系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儿身上。
兰佩能理解。
若换做她是王公大臣,估计第一反应也是力劝大王再多纳几个阏氏,多生几个孩子,若有孩子不幸夭折,也不至于断了孪鞮氏的王室血脉。
可她不是王公大臣,她是他的大阏氏。
他若再纳别的女人,便意味着日后她都要与别的女人侍奉和共享同一个男人。
一个异常清醒的声音告诉她,匈奴王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王帐内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身为大阏氏,她没什么可不甘与纠结的,而另一个遵循内心真实所想的声音却高喊着,不可,万万不可!
冒顿说完,等了一阵,见身后人始终不发一言,不免狐疑转身,竟见兰佩立于帐内,正呆滞地望着他,小手攥拳,双唇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慌忙绕过王座向她走去,道:你怎么来了?
兰佩仍是立在原地,待他走到近前,小声嗫嚅了句:我的确不该来......
这话,她是对自己说的。
她若是不来,便不会知道这两日金帐之中发生的事。
不知道,便不会庸人自扰之。
冒顿联想起方才将她当作拓陀说得那番话,会错了意,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日自银帐中撂下那句话兀自离开,不多时他便后悔了。
细想想兰佩说得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他和欢儿考虑,若换做别的女人,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国母大阏氏,早就欢喜地巴日子算吉时了,也只有她,全然将自己抛在一边,一心只为着自己最爱的人打算。
偏他脑子进了浑水,不仅没将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听进去,还将在金帐之中受的气迁怒于她,对她大发脾气,事后想起,只觉悔断肝肠,实在无颜面再见她。
昨夜他一人在金帐中喝闷酒至夜半,回寝帐倒下后,本以为她会不理不睬,之后她所做种种,更让他觉得自己无耻,枉自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只得闭目装醉,直到她先睡去。
他一宿几未合眼,今日一早便来到金帐,对于立欢儿为太子的事,听了她的那番话,已打算从长计议,谁知丘林贝迩不依不饶,又召集了单于庭的大都尉、大当户们前来规劝他娶阏氏,其中一个名叫托雷的大当户,按照丘林贝迩的吩咐,竟连夜赶制了一张羊皮卷,上面列着所有世袭贵族家适龄未嫁居次的姓名,出生年月,容貌特征,供他挑选。
冒顿脸气得铁青,咬着牙根道:孤打算将立太子的事暂且先放一放,纳娶阏氏的事,诸位也休要再提!
众人看出大单于动了真怒,兴冲冲地来,又都灰溜溜地散了,待众人走后,冒顿独自一人在帐中,对着送入的晚膳,颗粒未进,听见帐门打开,以为是拓陀得到消息过来找他,不想将那一席话全说给了兰佩,心中一时犹如打翻了提水吊桶,七上八下,生怕她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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