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笔记 - 第十三章 暴雪之中

    海风忽然小了，似乎那浪涛也不忍打扰他们。
    夕阳隐匿在海岸西边的小山后，夕霞从金色转为红色，不多时天光黯淡下去，整个天地沉入了昏暗的夜幕之中。
    又是一天过去，来到浑昆的时日越来越长，想做的事却仍旧毫无头绪，何易的心情即便在此时此刻，也还是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少顷，萝莉挣脱了他的怀抱。被海浪淋过的身子依然残留着一丝狼狈的痕迹，但她轻轻一动，身上的污垢便瞬间消散，恢复了那粉雕玉琢精致可人的模样。
    “走么？这次去哪儿？”她细声问道。
    何易有些茫然，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道：“不知道。想到一个地方，就觉得那里好像没有，不想去。大陆有八个，岛屿更是无数，我怎知，她会在哪……”
    萝莉闻言抿了抿嘴，眼中再次闪过忧色，低声道：“你是累了，才这样想。休息吧，明天再走。”
    累。的确，他很累。哪怕是大劫之时的重塑肉身，哪怕是被放逐星空后的孤独旅行，也没有让他这样疲惫，这样茫然过。
    天地之大，远不是他区区一个清明境天仙所能窥尽的。偌大世间，想要找一个会走会跳会跑的人，可比登天要难得多了。
    但就算再难，就算再累，他还是不想放弃。因为如果放弃了，他就将彻底失去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被迫忘记。放弃，意味着抛下自己曾经唯一的追求，否定了自己过去的所有努力。
    休息吧，好好歇一晚，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微微点头，他直接躺在了这礁石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逐渐浮现的星星点点，努力使自己放松身心。
    太阳下山以后，天黑得很快，不一会儿，天色就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小乙悄悄醒来，爬到何易的脸上遛了一圈，仿佛在表示着自己的关切之意。而后，它从自己的小腰带里取出了不知谁给的宝石，独自享用了起来。
    从与荀王一战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三百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小乙的个头已经长大了很多，并且那懵懂的神念也愈发强大，可以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了。只是小家伙还是习惯用肢体上的表达方式，不怎么会用神念交流。并且它一直在进食与沉睡，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变得更强大。
    当初在荀王那恐怖的一拳之下，何易的肉身都被碾成了碎片，而这小东西却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创伤，其身躯之坚硬，显然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何易知道，等这小家伙不再需要吃大量食物的时候，它必然极其强大，甚至可能会是王者级别的存在。只不过，那应该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和很多很多的金玉。
    远处起了风，吹来几朵沉重的浓云。萝莉坐在石头上抬头看天，天上的星辰已经被遮掩得无影无踪。
    “要下雨了，大雨。”她说。
    何易躺在石头上，更早就已发现。他无所谓道：“下就下吧，我们又不会发烧生病。”
    没想到，那丫头却摇头道：“不，不喜欢下雨，要下雪，才好看。”
    语罢，她竟小手一扬，甩出了一股冰冷的气息，直奔千丈高空之中的浓云。
    随着那股法力的出现，天地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尤其是天上的云，一下子变得更加厚重了起来。
    不一会儿，细碎的雪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将夜色下的泛白沙滩染得更白。
    当年在如意星时，何易尚且需要靠炼星炉才能收掉天上的雪云，而如今阴阳境后期的萝莉，却已经可以轻易改变一片区域中的天象。
    降至冰点以下的温度没有把大海给冻结，却让何易的心终于真正宁静了下来。他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彻底松懈，脑子里，却闪过了多年前在解风宗的后山，与萝莉一起玩雪的场景。
    相比起来，当时的萝莉要更刁蛮霸道些，现在却是更加懂事，更善解人意了。
    犹记那次他参悟破虚之力回到解风宗，撞见了萝莉拿着五个小石头拍在她堆的雪人肩膀上，煞有其事地说出：“你们，大蚂蚁！”这样童真无邪的话。那副情景，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再下大点。”何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天地间的寒冷，低声道：“来场暴雪，把我变成雪人吧。”
    也许冰冷，可以带给他宁静。
    “好！”萝莉点了点头，人未动，只是单手朝着空中招了几下，而后更加磅礴的冰寒之力便喷涌而出。
    变得更强的寒气把那细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就连大海都仿佛在这冰寒之下有了结冻的趋势。这还只是顽闹般的随手而为，如果真的全力出手，或许直接冰封千里海域，对萝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几片雪花落在身上，带来寒意，何易未曾睁眼，静静体会着这种雪花带来的冰冷触感。
    忽然，身上重了一点，寒意也重了一点，萝莉已经趴在了他的身上。
    只听她轻声一笑，说了句：“我们一起变成雪人。”然后便牢牢占据了她想要的位置，与他脸贴着脸，紧紧靠在一起。
    何易知道，现在跟以前，真的是不一样了。以前这丫头趴在他身上，总是枕着他的胸膛的。如今她的位置往上挪了一点，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没有说话，只是舒缓自己的呼吸，双手将怀中娇小的身子抱住，而后便断了意念思想，任由自己的心神在暴雪之下自由飘飞。
    雪越下越大，风也呼啸了起来。失去主观意志左右的神念在漫无目的的飘荡之下，渐渐陷入了睡眠之中。
    何易睡着了，像个普通人一样睡了过去。
    见他气息平静下来，萝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趁着这机会，偷偷挪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樱唇碰了碰他嘴，然后又飞快趴回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醒过来，她轻咬下唇，小脸上飞过一抹淡淡红晕，又一次凑了过去……
    何易不知这些，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深在梦中。
    他做梦了。
    在梦里，他看到一座山，形状好像个老龟，四面有脚，还有头尾，中间圆隆隆的。
    朝着那老龟一样的矮山飞去，他又看到在山的背后有一条悠长的迷雾山谷，山谷的墙壁上爬满了茂盛的青藤，青藤上开满了紫色的花，还结了一串串绿豆般大小的墨绿色果实。
    当他来时，山谷的迷雾深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一头青驴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青驴背上挂着两件东西，左边是插在剑鞘里的剑，右边是个塞得严严实实的紫金葫芦。虽然葫芦塞住了，但他却知道，里头装着十分珍贵的灵丹妙药。
    青驴踟蹰行来，将要到他身前之时，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猛虎的怒吼，紧跟着，便是一阵混杂的惊慌喊叫声！
    “不要追我！别过来！啊~”似乎有个年轻男子葬身虎口。
    “师兄救命！救救我，不……”又有个年轻女子步其后尘。
    声音由远及近，短短弹指工夫，就有连续四五声惊叫传来。而这时候，跑得最快的人，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黑色的紧致衣衫，胸前纹了个血滴图案。何易认得，那图案是天运洲邪盟主心骨血神教的低级弟子标记。像这样的人，他好像杀过不下三千个了。
    亡命逃来的少女面露惊容，在她的身后十余丈外，一名与她着装相同的年轻男子已经被一头体型极其巨大的猛虎妖兽一口撕碎了身体，一半吞进腹中。
    吃了年轻男子，虎妖又将目光投向了仓皇无助的黑衣少女，虎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残忍之人。
    一个纵跃，肩高一丈有余的猛虎跳过了十几丈的距离，一下子将那黑衣少女扑倒在了地上。
    在猛虎跳起的那一瞬，何易其实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阻止它，甚至轻而易举便可把那虎妖碾碎。但他没有这么做，几乎下意识的，他不想救一个血神教的邪盟弟子。
    他没有动，猛虎自然而然扑中了黑衣少女。只见那巨大的虎掌凌空拍在了少女背上，那少女便立即摔在了地上，大口喷洒出了热血。
    与巨大的虎妖相比，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子显得那么渺小脆弱。何易看到那邪盟女弟子被拍中之后砸在了地上，又在余力作用下弹了起来，在地上翻滚着，划出一条凄惨的长长血迹，直到停在了他的脚下。
    低头看，那黑衣少女七窍出血，双目圆睁，显然处于极度惊恐之中。但她却没有更多的表情流露，五官僵硬。因为这时候，她已死去。
    何易的心头莫名泛起涟漪，尽管他对感觉这个人很陌生，但恍惚之间，他却又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是要出手相救的。
    低沉的虎吼声中，那头体型巨大的虎妖再度扑击而来。那双灯笼般巨大的虎目与何易对视了少顷，不知为何，却没有继续耀武扬威，而是转身离去。
    在被虎目盯着的时候，何易分明从那双巨大通透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此刻的模样。那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清秀，靓丽，如男儿般俊俏，更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和两条帅气的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