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浮生记 - 第一章、进退维谷

    大宋真宗祥符四年，庐州。
    “黑子，快来一起玩啊。”
    这是在一片山坡的草地上，几头山羊，黄牛正悠闲的啃着草。其他牧童都在嘻嘻哈哈的打闹，只有一个面如黑炭的小家伙捧着书，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听到阿黄的招呼，他抬头看了看越发喧闹的几个同伴，不由得皱了皱小眉头。拍拍屁股站起来，他握着书卷，起身往树林里走去——那里有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是他常常去看书的地方。
    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庙门口，他正欲抬脚跨入，不料眼前一花，却是有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那是一个洁白无暇的青花瓷枕，长身方头，四角微翘，此时正倒插在污泥中。黑子蹲下身去，把它整个拔了起来。他用衣袖轻轻抹去上面的泥秽，瓷枕露出了白玉般的釉面来。看得黑子是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轰隆隆！”天边传来一声闷雷，要下雨了。黑子抱起瓷枕，三两步就踱进了破庙里。一屁股坐在了干草上，他又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瓷枕来。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放不下。
    “轰隆！轰隆！哗哗哗……”。雷声越来越响，雨也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像是刚从口袋里倒出来一般，敲打在瓦上哗啦作响。
    “啪！”黑子额头一凉，一道雨珠顺着他的鼻尖滚落下来。
    “漏雨啦。”他没好气的抹掉鼻尖上的水迹，抬头自言自语。
    “啪！啪！啪！”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从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黑子赶紧一把抄起瓷枕，往墙角退去。
    “呼。”他苦着一张黑黑的小脸，挨着墙根坐了下来。正想学夫子那样长叹一声“有得必有失”，他蓦然想到了自己的书卷——
    “哇嘞！我，我，我的书啊！”他跳起脚，看到了那本被主人遗忘的可怜书卷，正在庙门口的泥汤里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他目瞪口呆。
    “嘻嘻，你，你真笨。”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竟然笑话我！”黑子怒气冲冲的转过身去，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儿，他却不由得呆住了。
    她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眉；她的琼鼻玲珑精巧，溢出笑意的小嘴如熟透的樱桃。
    “你，你是仙女吗？”黑子结结巴巴，小脸红的像是刚煮过的龙虾——好在天色略暗，他又长的黑，所以不怎么看得出来。
    “嘻嘻，你真好玩！”小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饶有兴致的盯着黑子的脸：“你的脸怎么啦，芸儿都没见过这么黑的人呢，嘻嘻。”
    黑子大窘，本来就低着的头，这下更是快垂到了腰间。他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恨不得立即挖个洞钻进去。
    “轰隆！轰隆！”电光撕裂了天幕，俄而雷声骤起。
    黑子正愣愣出神，这雷声冷不丁就响了起来。他两股战战，一屁股跌坐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呀！”，小姑娘也吓得一声尖叫，低头朝黑子怀里扑去。
    “你怕打雷啊。”定了定心神，黑子轻轻问道。虽然这个小姑娘刚才还在笑话自己，可是看到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黑子也没想其他的了。
    “恩……”小女孩声如蚊呐。她紧紧搂住黑子，小脑袋拼命往他的怀里拱去。
    “别怕，别怕，打雷都是老天爷在惩罚妖怪呐。”，黑子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安慰着。却不想小女孩听到这话后小小的身子一僵，然后更加拼命的颤抖起来。她白嫩的小胳膊死死的搂住了黑子的腰，黑子都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了。
    “你是不是很冷啊？”，黑子把干草都盖在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轻轻摇了摇头，胳膊却是略微松动了些。黑子见她不说话，只好就这样让她抱着。
    过了许久，雨停了。晶莹的雨珠压在弯弯的草叶上，泥土的清新气息也四溢开来。放眼望去，远山翠绿欲滴，天空湛蓝如洗。
    “诶，醒一醒，雨停了。”搂着芸儿那暖乎乎的小身子，黑子居然靠在墙上睡着了。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肢，他扒开身上胡乱盖着的干草，低头看去。
    怀中空空如也。
    小仙女呢？小仙女呢？小仙女不见了！难道，难道刚才那是个梦？
    他大急，慌慌张张的看向四周，手却触摸在了一副光滑柔软的皮毛之上。
    黑子好奇的看过去，却是一只洁白如玉的小狐狸，此刻正躺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着。憨态可掬的睡姿看得黑子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惊醒了这个美丽的小东西。
    过了片刻，小狐狸懒洋洋的睁开了眼。刚想开口，她却猛然想起什么，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蹿入了瓷枕中。
    黑子惊奇的捧起瓷枕，举向头顶。
    透过光，他隐隐看到里面有个卷曲着的小小身影。
    “喂，是你吗？我不会伤害你的，快出来呀。”，他对着瓷枕轻轻呼唤着。
    那道小小的身影似乎有些犹豫。她在里面轻轻舒展了下身子，然后又安静了下来了。
    黑子眼巴巴的等了一会儿。正要泄气的放下瓷枕，耳中却听到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真的?你不怕我吗？他们，他们都说我是妖怪……”
    “没事，我，我胆子很大的！”，黑子壮着胆子，底气不住的大吼。
    过了片刻，白光又现。黑子眼前一晃，那个白嫩嫩、脆生生的小姑娘，便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笑嘻嘻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两只小小的蒲扇。
    想到自己黑炭般的模样，黑子又自卑的低下头。他盯着自己满是泥泞的布鞋，支支吾吾的问：“我，我，叫张希凡，因为，因为，长得黑，他们都叫我黑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嘻嘻，呵呵，哎呦，我的肚子，哎呦，我，我叫芸儿……”
    听到他说自己因为黑，所以叫黑子时，芸儿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待听到“稀饭”二字时，她已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我……呵呵，哈哈……”黑子也是被这样取笑习惯了，度过了最初的尴尬之后，看着芸儿那如花的笑脸，他也是跟着傻笑起来。
    “咕，咕咕。”
    “咦，这是什么声音？”黑子挠着头，好奇的往四周看去。
    “希凡哥哥，是芸儿，芸儿饿啦……”听到肚子在咕咕的叫着，芸儿不由得羞红了小脸。，她可怜兮兮的瘪着小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啊，你，你饿了吗？”看到芸儿都快“饿哭”了，黑子急忙伸手在怀里掏着。未几，他掏出了个皱巴巴的油子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了一个冷冰冰，干巴巴的芝麻烧饼。
    “给你，你快吃吧。”黑子将烧饼向芸儿递去，自己却暗暗吞了吞口水，这可是他的午饭啊。他恋恋不舍的看着芸儿正要把烧饼送入口中，咬咬牙，却是转过头去了。
    “嘻嘻，希仁哥哥也饿了吧？给你，我们一人一半！”
    听着芸儿的笑声，黑子也笑了起来。他接过芸儿递来的半块烧饼，两人齐齐的坐在干草上，一口一口的啃着。啃完后，两人相视而笑。
    “芸儿，你就住在这枕头里面吗？你家在哪里啊？”
    “家……”芸儿低着头，轻轻的抽泣，晶莹的泪珠缓缓从白玉般的脸庞滑落下来。
    “家，家被坏人放火烧了！希仁哥哥，芸儿现在无家可归了，呜呜呜……”
    “哎，哎，你别哭啊，我，我……”黑子手忙脚乱的去抹芸儿的眼泪，芸儿却转身扑到了他的怀里，低头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湿透了黑子的肩膀，也湿透他那颗小小的心。
    “要不，你来我家吧……反正，反正你可以躲在枕头里面，等没人的时候再出来就好了。”黑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妹妹了！”
    “嗯，我听希仁哥哥的……”芸儿红着脸站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黑子抱起瓷枕，拉着芸儿的小手，对她笑着：“芸儿妹妹，我们回家喽!”
    ....
    回到家里，天色已黑。黑子小心翼翼的钻回房间。关上门，他将瓷枕放在了床上，低低唤了声：“好了，到家啦，芸儿你出来吧。”
    “嗖。”一道白光过后，芸儿俏立在了黑子的眼前。她睁着大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四周。黑子拉着她坐下，然后笑着说：“你先坐着，我去拿些吃的，很快就回来了。”
    “嗯。”芸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黑子关上门，转身一路偷溜进了厨房，他小心翼翼的拿了两个馒头，可是想到自己的饭量……他准备再拿两个……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黑子，你在干什么？”
    “爷爷，我，我饿了。”黑子有些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撒谎。
    “哎，多拿几个吧，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可不能饿着喽。”老人慈爱的笑了笑，又递给黑子两个馒头。
    “啊，啊谢谢爷爷！”黑子没想到老人不但不怪他，反而还多给了他两个馒头，他愣了愣，赶紧道谢。心想：我一定要认真读书了！
    此刻山神庙门口，那本将要被主人“认真读”的书，正可怜巴巴的浮在泥汤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翻着白肚子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