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孔仲尼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智近鬼(4K)
清晨时分,淄水之上,寒风凛冽。
宰予立于船头,闭上眼睛,伸手感受着四方传来的干冷空气。
在他的身后,扎着小辫的赵毋恤和公输班也有样学样,同样伸展手臂模仿夫子的造型。
忽然,宰予猛地睁开眼,四肢伏地,进三退二,时动时静,时走时停。
一边练着,宰予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其徐如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赵毋恤和公输班也学着他的招式,如样照做,对于夫子口中的口诀也依样背诵。
此时的范蠡刚刚睡醒,他走出船舱伸了个懒腰,便看见宰予带着学生们练功的场景。
他大惊失色,正想提醒三人注意‘走光’,但眼睛一瞥,却看见他们居然早就换上了练功穿的‘胡裤’,这才稍稍放心。
他又在旁边观摩了一阵,忽然感觉这套功法有点意思,于是便笑着上前问道。
“宰子,您这练得是什么呀?”
宰予一套做完收功,双腿盘曲席地而坐,调整呼吸后方才徐徐睁眼道:“五禽戏。”
范蠡好奇道:“喔?何为五禽戏?”
宰予道:“所谓五禽之戏,是观摩飞禽走兽的行动,从而推衍出的一套强身健体之法。
如果长期习练五禽戏,可以感悟天地道法,祛除身体疾病,使得四肢强健灵活。
如果短期习练,也可以增进食欲,有助于纾解内心郁气。”
“真有这么神奇?”
范蠡这话刚一问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了。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话,范蠡肯定当他是自吹自擂,但面前坐着的这位可是菟裘宰子。
他能写出《伤寒杂病论》,开发出一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范蠡问道:“不知道您这所谓的五禽,是哪五禽呢?”
清风掠过,带起宰予的衣角,他茕茕孑立,站在船头,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所谓五禽者: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范蠡闻言,笑着问道:“五禽戏这个名字太过平凡了,您为什么不借用世人敬畏的五灵来命名呢?
五灵者,麟、凤、龟、龙、虎。
同时五灵也可以分别对应东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黄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这五位天帝。
有了五灵在前,您难道还怕这套法门不被世人所接受吗?”
谁知宰予听到这话后,只是微微摇头。
他不是没想过给五禽戏改个名,但他怕改完名之后会被夫子捶死。
虽然如今的天下早已礼坏乐崩,但他毕竟是夫子的学生,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菟裘大夫,怎么敢窃取五灵的名德呢?
宰予开口道:“现在的天下间,凤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而五灵的德行则太过广博,以我的身躯实在难以承受啊!”
此时的赵毋恤和公输班也练得累了,他们听到宰予谈起五灵,于是便闹着要他讲故事。
“五灵的德行到底有多广博呢?”
宰予瞥了俩小子一眼,心里觉得他们最近的尾巴扬得太高,也是该敲打敲打了。
于是便开口说道:“就拿凤凰来说吧。
当年黄帝登临天子之位后,秉承上天恩泽,明天道而修自身,向百姓推行仁德,由是天下太平。
然而,却迟迟不见凤凰来临。
黄帝日夜思念凤凰,于是就向贤人天老请教道:凤凰是什么样子的?
天老说:凤凰前面长得像鸬鹄,后面像麒麟,蛇颈鱼尾,鹤头鸳鸯腮,龙纹龟身,燕喙鸡啄。
凤凰的头上戴着德,顶上显着义,后背负着仁,心中怀揣着诚信与智慧。
它吃东西的时候讲究规矩,饮水时讲究仪容。
离去时有文彩,来临时有祥瑞。
凤凰晨鸣称作‘发明’,昼鸣称作‘保长’,飞鸣称作‘上翔’,集呜称作‘归昌’。
它的羽翼挟着仁义,心中怀抱忠诚,脚下踏着正路,尾巴系着英武。
小声叫时必定和着钟乐,大声叫时必定和着鼓槌。
凤凰伸长脖颈,伸展双翅。
五色光彩全部呈现,兴起八方风云,风云降下及时雨,这就是凤凰的形象。
凤凰推究万物,顺随福泽,幻化各种形状,通晓天地之间的规律。
它离去就发生灾难,出现就带来福泽。
凤凰通览九州大地,观望八方风云,文治武功齐备,匡正国家,慑服奸邪。
它的威严光照四方,无论是圣人、仁人、贤人都拜服在下。
所以,当君主有了凤凰一方面的美德,凤凰就会经过这里。
有两方面的美德,凤凰就会在这里停歇。
有三方面的美德,凤凰就会在春秋两季来临。
有四方面的美德,凤凰就会在四季出现。
如果君主能够兼具它五方面的美德,那凤凰就会终身居住在这个国度了。
黄帝听完天老的描述,感叹道:嗨呀!凤凰的德行,真是盛大啊!
于是他就头戴冠冕,系上黄色的衣带,在中宫斋戒。
凤凰感受到了黄帝的德行与诚意,于是就遮天蔽日的降临了。
黄帝从东阶走下,向西行礼说:上天赐福,怎敢不承受天命?
于是凤凰就降落在东面的园圃中,吃黄帝园林里竹实,栖息在梧桐树上,终身不再离去了。”
说到这里,宰予扭头看向赵毋恤和公输班,问道:“我从前让你们背《诗》,《诗》的《大雅》里有一首《卷阿》,你们背熟了吗?”
公输班被宰予问的一愣,但一向认真刻苦的赵毋恤却已经反映了过来。
他举手问道:“夫子,《卷阿》里有一句:凤皇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说的大概就是您刚才说的这件事吧?”
宰予听了,满意的点头道:“毋恤啊!现在我已经可以同你谈论《诗》里的道理了。”
公输班听到宰予夸奖赵毋恤,急的问道:“夫子,那您什么时候能同我谈论《诗》呢?”
宰予装作痛心的摇头道:“连《卷阿》你都背不来,我就是有心与你谈论,你能了解我与你谈的是什么吗?”
公输班听到宰予的话,红着脸垂下小脑袋,认真的给夫子行礼认错。
“从前是我冒犯了夫子,现在我将要去背《诗》了。希望您在我背完了《诗》后,可以愿意同我谈论道理。”
说完,公输班便迈着小步子一路跑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气鼓鼓的瞪了赵毋恤一眼。
“居然瞒着我偷偷背《诗》!”
赵毋恤还想解释:“那是我从前就背会了的呀!”
但公输班可不听他解释,毕竟以他那装满了木匠手艺的小脑袋瓜子而言,估计是很难理解赵毋恤这种读上几遍就能熟练背诵的超凡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像宰予搞不明白,为啥他俩天天费劲巴拉的提问,但要想得到夫子的夸奖却难如登天。
而颜回只是坐在那里听讲,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答,就能让夫子对他赞不绝口。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夫子说:我整天对颜回讲学,他从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像个愚笨的人。但等他退下,我观察他私下里同别人讨论时,却能发挥我所讲的,可见颜回他并不愚笨呀!
这叫什么事?!
颜回啥也不干,天天被夸奖。
怎么换到我这里,就变成了:
宰予这小子不是个仁人啊!
你不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朽木不可雕也!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不过让宰予欣慰的是,子贡这小子也没强到哪里去。
赐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不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你是不如颜回,我和你都不如颜回啊!
瑚琏也!
赐啊,你真的就那么贤能吗?我可没有闲工夫去议论别人。
这么想想,宰予的心里好受多了。
不过倒也不怪夫子喜欢颜回,宰予现在回头想想,自己要是有个颜回那样的学生,估计也得喜欢的不行。
不管教什么,一点就透,这就可以算是聪慧了。
学会了之后,他还真的能身体力行的去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动摇他践行理念的决心。
这种学生,怎么能不讨老师的喜欢呢?
宰予望着浪涛连连的淄水,心中感慨油然而生,正想赋诗一首歌以咏志呢,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回头看去,子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
子贡皱着眉毛,嘴里嘀咕着:“子我,你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这你都知道?
宰予赶忙转移话题,他观察淄水附近,发现接连出现了不少农田,于是便开口道。
“已经能见到田地了,看来这里距离菟裘已经不远了。”
一旁的范蠡负手在后,惋惜道:“可惜啊!这段日子与您相处下来,收获颇丰。
我本想继续与您探讨学问,奈何我身负王命,不得不返回越地向君王回报。
此次离别,等到下次与您相见,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啊?”
宰予笑着回道:“咱们下次相见,应当不会太晚吧。”
“喔?宰子何出此言啊?”
宰予道:“贵国的君王,难道不是希望能够寻访到能够用来打造神兵利器的铁精吗?
此番他派你出访,未能觅得铁精,想必您在越地稍作整顿后,很快就会再次被派出寻觅吧?”
范蠡笑问:“听宰子的意思,等我下次出访时,您的菟裘必能炼出铁精?”
“能不能炼出来,也不碍着您来我这里作客,不是吗?”
宰予与他相视一笑,范蠡笑得连连点头道:“您这句话,乍一听起来,粗陋无比,但细细一想,倒是极有道理啊!”
说白了,公款旅游嘛!
这还需要宰子教你?
徐福寻个长生不老药,敢找始皇帝要童男童女三千人,还要好吃好喝供养着,出海坐的都是巨船。
结果不止药没找到,还连人带船一齐卷走,携带公款公船直接潜逃。
你范蠡寻个铁精,就配一艘大翼,船工甲士九十人而已,还得帮越国兼职卖货。
就这种差事,你找越王特批点经费,来我们菟裘玩几天怎么了?
最起码你是正儿八经来考察的,因为菟裘真的有铁矿。
况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万一菟裘真炼出了铁精怎么说?
你不来,那不等于工作失职了吗?
宰予将如何合理合法在工作中摸鱼的方法交给范蠡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都变了。
“宰子所言极是,那咱们就数月之后再见了?”
宰予笑问:“要数月这么久吗?”
范蠡藏着笑说道:“如果只有旬日,那未免做的也太假了。”
子贡听着他俩的黑话,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不管啥样的人,和宰予在一起待久了,都这个调调。
也就只有他端木赐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子贡倚着栏杆,望向淄水两岸,忽然发现前方的天际线上现出了菟裘的低矮城墙,紧接着又看见前方的河岸边,真有一群人沿着河堤疏浚沟渠。
这是宰予去齐国之前给冉求、高柴他们下的命令,让他们趁着冬季农闲时,发动民众先把旧有的水渠休整疏通一遍。
先前宰予刚刚到任时,之所以没有先行开凿水渠,是因为当时的民心还未聚拢,民力尚且不能使用。
而现在,菟裘的三百户民众储存了足够的粮食,又能源源不断地用石涅从菟裘的仓廪里兑换现成的粮食。
此时再征调他们去做事,大部分人自然也就不会推三阻四了。
而宰予上任菟裘后,第一件民生工程为何要从整理水渠开始做,那就是另一个讲究了。
宰予默默回忆起自己在图书馆中翻看过的书籍。
九月,大雩。
——《春秋左传·定公七年》
大雩是周礼中规定的一种求雨仪式,通常情况下只会在四月举行大雩,以此来祭祀天帝与山林川泽之神,并祈求风调雨顺。
而如果大雩的仪式出现在其他月份,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一年有大旱降临。
宰予一遍一遍的回忆着《左传》的内容,忍不住心中感叹道。
“今年可真是个风云既变的年份啊!
鲁国大旱,我存在仓廪中的那些存粮,可就该发挥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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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读者信任我,就不需要我说什么,也不需要费心求证。因为读者投出的票会告诉其他作者,求票这种事我根本不用去做。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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