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编第一作战连 - 022.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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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事发讯息或者留语音都可以,只要并非休眠时间,本就无所事事的我基本皆在线上,作为我亲近的朋友之一的你,理应不会不清楚这点。非要在别人睡梦中搞夺命连环扣是干什么?
    我并非伟大却刻薄的上帝,我不会通灵更不能准确地猜出他人的内心究竟想的是如何的场面,因此当她连续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把我吵醒,而恰巧我正处于比较烦躁与沮丧并存的状态之中时,本就无法理性思考的我根本无法费尽心思思考她到底想做什么,也在那一刻忘记了她是个不太懂得如何与人交际的人,和我同样需要更多包容与谅解。
    我只是觉得有被严重打搅,于我的目光从手机上缓慢移开并甩至毫无感觉的下半身时,我原本已然在愤怒边缘反复徘徊的情绪瞬间跨越那条红色的警戒线,如本就接近燃点的木柴被添加油火般轰地燃至沸点,冲动不满与困顿不解占据有感知的身体的每个角落,欲图骂人的想法无法扼制地从脑中冒出,失控的情绪使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按向接电话的键,咬咬因未汲取足够水分已经干裂的嘴唇,准备将酝酿好的指责盘托而出。
    “……我有或许能让你康复的……”
    “你看现在几点?用南山语骂你,你很神痴。”
    神痴,是南山语中较为难听的粗话,却也常用,使用普遍程度已经达到“只要拥有一两个南山朋友,就绝对不会不知晓这个词语”的地步,意思也比较通俗易懂,简译过来与普通话的“神经兮兮的痴子”意思相同,不难理解,亦不怕用错地方。
    处于毫无理智状态下的我并无任何心思听林茉莉那头的言语,只是带着怒意愤愤不平地打断,将自身内心的不满全盘倾泻而出,对方听到这番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话后究竟会有怎样的感受、情绪又将怎样起伏或低落,对我的观感又会变成如何糟糕的模样,这些皆不包囊于当下怒气冲天的我的考量范围内。
    “……抱歉,过激了。只是想说,我记起曾经治疗我的医生现在已然成为一名罕见的跨学科医师,既对心境与精神障碍了解深入,亦懂得脊髓损伤的康复,擅长身心障碍并存患者的全面治疗,听说确实有许多人奇迹般好了许多,一些人意外地恢复了大部分正常社会功能,包括现在也勉强能与人正常沟通的我。我和他讲过了,他说愿意无偿帮助你,你也许,可以试试?”
    她的话语收尾。
    我亦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言:
    我再度看到了希望。
    我能轻而易举体会她焦虑迫切的心理与话中那份姗姗来迟的歉意,只因伴随短而快的急促呼吸的同时,电话那头的声音是略带激情却有些胆怯的,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时刻意收敛气息,看阵仗显然是有火急万分的事欲图告知正主,但亦突忽意识到自身的行为有给他人带去困扰,好心办坏事的愧疚感从内心深处猛然升起,如雾霾般自责的情绪或许也将于一时内笼罩整个天空。
    我原本想将怒火继而倾泻,但于勉强压制即将喷出的情绪听完她通知我的事情,以及略微思索并且确认她的意图后,于手机另一头的我的情绪却从怨气重重转为不胜感激,亦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同时萌生些许愧疚与罪恶。
    静心思索一番便可得知,虽然她抢先将歉意盘托而出,但不论从她的出发点还是为友人着想的心态而言,理应道歉的人并非是她。如若果真要追究责任,并未清楚知晓缘由时便大发雷霆,一棍子将其目的打成骚扰的我,才是真正需要向全心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对方言一声“抱歉”之人。
    只因这是一份虽不懂如何表达,也从未与屏幕对面的友人有过真实触碰,可却是打心底希冀对方能够回归正常生活,身体情况每况愈上的珍贵友谊,它真诚炽热且用心良苦,值得好好珍惜。
    我脑中的思绪如泉水般翻涌,回想方才那段较为标准的普通话,较为庆幸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当说惯南山语的南山人尝试用普通文与非南山人交流时,由于他们的普通话夹带不少口音且说得并不连贯,以至于方可用“说起来都有些费劲”形容,招引不知天高地厚的非南山人的嘲笑,遭到非南山人诋毁南山独有的文化和语言精髓,甚至有人将南山人的口音用来做搞笑的梗,这些事情即使于二零三零年左右也不少见。
    但她是例外,她不将因这种沟通自卑。
    自幼对脚下的土地的热爱使她熟悉掌握南山语及南山文体,也让她对南山的各种特产更为了解,南山的文字理应如何拼写、怎样的区域有怎样的经典美食、哪一块地方有哪些有特点的景色,这对她而言是闭着眼睛皆能倒背如流之事。
    但作为怀抱要通过优异的成绩回报南山的梦想、每日皆需接触崭新的知识的、即将考取南山大学的女高中生,除学习南山的文体与语言外,对普通话与普通文的了解当然必不可缺,甚至必须熟悉掌握用普通文与非南山人交流的技巧才算合格,才算并非用一条腿走路。
    因此,不论是南山文还是普通文,不管是南山话还是普通话,即使因病情而仍然存留轻微的表达和沟通障碍,偶尔会用不恰当的方式吐露情绪,她基本皆能毫无负担地切换自如——便也是说,她既能用南山语言体系与同伴交流,亦能于面对非南山网友时切换普通语言体系。
    就如我在外面的时候和人交流说的是普通话,而在家里或许便会用东庆话和家人大吵大闹,或是笨拙地模仿我的南山、天山等地域的朋友,用极不标准的口吻来上一句他们那边的家乡话,以语音的方式发到他们的私聊,惹得他们哄堂大笑。
    是的,我所谓的哄堂大笑只是在指“善意地、带有鼓励性的、伙伴间的笑意”,对我而言,一个地区的人说不准另一个地区的话这种事,并不至于也不应该用恶意的面容讥笑,就如上述的举例般。
    我更不会因此便搞起地域歧视。只因我一直支持“我们无任何理由因语言文化差异,从而去地图炮性质地辱骂某片区域,诋毁或者鄙视某个种族的人,只因对于他人来说,那里同样是他们的家”的观点,我将永远秉持人与人交往间的尊重,也同样会秉持礼貌来往的原则。
    “说实话,你的出发点我可以接受,也十分高兴看到你愿意为我的病情思考这些,了解清楚后的我并不介意你方才的举动。但是,真的有希望吗?”
    我撂下的反问句中带着强烈的质疑与绝望中破土而生的一丝希冀,这并非一日内而构成的逻辑方式,而是这种思维模式已然根深蒂固地扎在我的心中:对待身体问题亦或情绪问题,当有人说必然能够获得改善之时,我回应的话语中总是充斥着自我怀疑及怀疑他人的成分,以至听上去总给人一种不自信亦不信任他人的感觉。
    为何如此的缘由理应很简单,大抵逃不过虽然长时间以来用尽各种治疗方法,但整体情况却仍然未有明显改善,导致我已然坚定不移地认为:
    这确实无法得到改善。
    但我却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言:
    别放弃,是有希望的。
    还记得我才瘫痪不久的时候,我每天皆信心满满且自愿地做各式各样苦逼的复健运动,从翻身训练到端坐训练,从转移练习至扶器械站立,诸如此类,我从未抱怨过多苦多累,只因我曾亦坚信瘫痪是可逆的,我终将战胜邪恶不堪的病魔,重新用自己的双腿追逐四季不同的风。
    那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即便是所谓的:一个健康的人可能有一百个梦想,而一个伤残的人可能只有一个愿望。那个愿望便是希望病情能够完全康复,再度像普通孩子般回归学校,重新如常人般安稳融进社会。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推移,我逐渐发觉无论我服用如何的药物,怎样去锻炼下肢的功能与全身的体力,怎么去做中医类理疗与针灸,我的下半身依旧如同死掉的水那般无法主动动弹,也完全不听大脑的指令,但却又偏偏会不受使唤地胡乱蹦跳与扭曲地抽搐起来,明明理应为毫无感知,却经常疼痛得难以言喻。
    长期以来,我原本装得满当当的热情与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自然而然逐步迈向泯灭至尽的地步,我亦在不知不觉中确信我的病情无法好转,直至最后彻底坚信身体状况再无转圜余地——是,我认为我永久只能如才绽放不久却亦然枯萎的玫瑰般,被困限于令人作呕的大轮盘车上,于如死水一潭般的病榻上萎缩,我悄声无息却十分坚定地敲定“我再无法用自己的脚追逐风”的时钟。
    而我在长大后才恍然大悟,我仅为被负性情绪把控思绪,实则错得如同‘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那般,离谱到家。当我鼓起勇气揭开那层遮掩真相的面纱,背后的事实却直愣愣地摆在我的面前:
    怀表的时针分针与秒针皆准确无误地指向十三点零分零秒,虚无缥缈的空乏感比比皆是,但无限至极限的良机、再度乘风飞奔的机遇、以至于能触及调动情绪的阀门,是诚然真实抑或是空空荡荡,皆真全实还是梦幻虚构,一切我愿留予你自行探索。
    诚然,那次足以致我终身被捆上桎梏的事故恍如诅咒般令我记忆犹新,即使距离那日已间隔六个春夏秋冬,每当看到我无比恶心、扭曲至极与萎缩到无法见人的双腿,以及想起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素质,我皆下意识认为那场灾难生于上一秒。
    对现今这般被椅子与病榻禁锢的我而言,哪怕拼尽全力才将双腿往上抬起分毫,哪怕只是依靠自身的力量再度站立,哪怕仅仅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且令人反胃的助行器具,放开本该无所束缚的双手,提心吊胆且歪歪斜斜地走上几步后便猛然失去平衡跌坐于地,可能也是一辈子梦寐以求之事,亦是挣开枷锁追寻理应属于我的自由。
    而关于我意图解决的第二大问题,我何尝没有放弃期盼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
    我亦从未停止渴求永恒拉稳控制情绪的阀门,让天秤不再倒向躁狂或抑郁中任何极端的一方,无论碰上无比喜悦抑或是悲伤之事,皆不再出现兴奋至妄想自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仿佛众神之主般无所不能,亦或是出现沮丧到边飒飒落泪边无能为力地敲打床沿、拖着完整却残缺的双腿爬上顶楼的高台将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之状。我也曾无数次思索,如若我的情绪世界永远仅存温柔不惊与风平浪静,而并非于刺骨的寒冷与滚烫的热天中颠倒反复,无数次跨越却无数次再度往返。
    那该又是何般愿景?
    我听到内心深处的有个声音言:
    再试试,是有希望的。
    “……嗯?你不相信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于轻微打顿后转而变得迟疑与低沉,倍感失落却无可奈何的意味无须言喻,显然是认为如若我并不给予自身一次尝试的机会,万一那名医生的确有特殊的治疗方式方能使我好转,那或许会像站在一条成功的通道与一条岔路前,而恰巧还踏入岔路那样无法言喻的可惜。
    原本便为这场戏的主角的我自然须做出表态,而面对这种只有非黑即白的、做或不做这种双极性答案的事,我或许会跟随内心的声音,仍将选择留有一定转圜的余地,让坚韧不拔的希望破土而出,从而再度站立于命运的轮盘之前默默祷告。
    于是,察觉出对方这番情绪的我于停顿几秒后将手机再度贴近耳边,略经思索后张合双唇。
    “有希望的话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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