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春闺 - 第一百零七章室怒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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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南宝端起盏,丰润的唇畔碰到盏沿花似的绽开,“你以为建国寺就好了?那里人多口杂的,要是中了陷害,你都找不到罪魁祸首。”
    风月听了有些惘惘的,“所以,就只能如他们所愿去那个劳什子的静安寺?”
    沈南宝嘴角轻浅一捺,捺出无可奈何的况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原以为这么搪塞过去,风月大抵也如常一般,哀哀些辰光便重振旗鼓、展望日后了,没想这次风月站在那儿,指尖轻轻抖了抖复拢紧住,嗡嗡地说了句,“姐儿,还是有办法的。”
    沈南宝讶然,还没来得及问,风月便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的,明炬一般探着她,“萧指挥使。”
    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以至于沈南宝怔在了那里,脑海里却河翻水翻的翻腾出那人的面貌,那精瓷的指尖挑起茶盏,冲她风光霁月的笑。
    沈南宝似乎被茶烫着了,一霎撂了盏,杯身溜出了碟,滑出玲珑的脆响,沈南宝的声音在这样声响里火烧火燎的疾,“你好端端提他做什么?”
    “姐儿。”
    外头踅进来一人,像布帛撕裂,将方才和现下扯裂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沈南宝在陡然静谧、沉闷的屋子里心头一窒,审慎看着方官,试图能从她的丝毫神情里看出她到底听没听见方才的话,但她垂着脑袋,浓睫将她眼底的那些光都含住了,沈南宝只得泄气地问:“怎么了?”
    方官道:“郑妈妈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风月方方还凝着的神情一瞬间怒张了起来,“讨了好关起门来只管掖嘴笑罢!还这般上赶子来炫耀呐,真是看不得她们应楼阁那样!”
    看不得归看不得,人还是得请进来,郑妈妈到底是彭氏跟前的老人呐。
    沈南宝眯了眯眸,眸底沉沉恍若敛着妖魔,随着郑妈妈的登门入室一霎拨开云雾见月明,笑得水光潋滟,“郑妈妈好容易来荣月轩,请坐。”
    说着,吩咐恨着一双眼的风月去斟茶。
    郑妈妈活久见了,练就出一双锐利的眼,还有一张不啻城墙的脸皮,遂眼瞧着风月那搓着的牙花子,也笑得缓缓和气,“五姑娘客气了,小的不过下人罢了,受不得这样的招待,何况小的此番过来是受了大娘子的嘱托,不敢怠慢。”
    沈南宝顺遂问一句是什么嘱托,郑妈妈虾着腰道:“大娘子说姐儿不日就要去静安寺,想着那里偏僻,怕是用具都缺漏,便特特儿叫了过来问问姐儿要不要预备着什么物件儿,若是有的话,她便吩咐人去买办。”
    风月暗啐让你们买办,只怕是一瓯一瓯的鹤顶红,生怕毒不死姐儿!
    沈南宝呢,嘴唇边还是含着那点笑,如落花在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多谢大娘子考虑周全了,不过这一时半会的,我就是想些物件也都不甚全面,不妨这样,郑妈妈且先回去,等我细想一晚上罗列在纸上,再叫人给你送过来?”
    郑妈妈明显身子一颤,那垂着脑袋上抬了一瞬,看见沈南宝正酽酽笑着,一副很磊落的姿态,煌煌如天光,看得郑妈妈那些心思有些无所遁形,忙忙埋了首,“那便照五姑娘这么说的做。”
    说完便要退下,只是行到门前忽而想到什么了,郑妈妈突然顿住了,转过身朝沈南宝说道:“五姑娘房里可是还记得悠柔这么号人物么?”
    沈南宝点了点头,“记得,前阵儿不是申老太太来了?我瞧她们人手短缺,便将悠柔她们拨到了舒迟院,可是发生了什么?”
    郑妈妈站在槛前,因背对着阳,神情迷迷滂滂的,又身处在那片啁哳里,声音也仿佛荡在了天远之外,渺渺的,惘惘的,有些不甚真切。
    “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容姑娘的佩环,被发卖给人牙子了,就前儿的事,小的是想起先前五姑娘那不见的折股钗,就突然说这么一句罢了,天色不早了,五姑娘忙您的,小的先退下了。”
    郑妈妈这次是真的走了,那枣红色的身影转过月洞门,掠过几枝欹斜的枝桠,发出蛇吐信一样缠绵低洄的声。
    就是站在廊下的沈南宝都能听到那冰冷、单调的瑟相。
    风月从旁踱上来,觑了眼她那显山不露水的侧脸,抿了抿唇,那到口的安慰便囫囵的又按捺下去了。
    其实姐儿也很自责的罢。
    虽说姐儿从不表露,虽说那些个人也都配得上‘自作自受’一词,但不管如何从先前纾华、浣心,再到现在的绿葵、悠柔,哪一个不是因着姐儿内心的恨所牵累进来的,所受到的‘无妄之灾’?
    她想得深,哀致的神情便没遮没掖的落在沈南宝的眼里。
    沈南宝不由得笑,“怎得?觉得我很可怕?牵累了那么多人?”
    风月忙忙摇头,“怎么会?小的……就是担心姐儿,那些人零落这般结局是活该,但姐儿心肠良善,看到她们因自己的反击遭到了报应也势必会因而有些愧意罢。”
    沈南宝默然,转过头,视线流连在正晃晃悠悠的秋千上,油亮亮的横板反射出逼仄的光。
    她因而眯缝了眼,含出的一线清光里仿佛囊括了三千世界,贪嗔痴恨皆在其中。
    “我只是觉得她们做了那么多事固然可恨,可是当我听到她们受祖母,受漪姑娘叱骂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发现好像我同她们其实都一样,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不得不行这么做罢了。”
    风月听不太懂,站在落日余晖斜进来的那片光景里歪了脑袋。
    小径那边,方官踩着昏黄的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近来,走到沈南宝的跟前,屈了屈膝,“姐儿这是挥出了拳头,却打到了自己,所以不舒服啊。”
    轻轻的一声,惹得沈南宝眉目一深,继而嗤笑,“你耳力倒是顶好,这么老远都能听见。”
    方官咂摸出她的言外之意,方正的眉眼里没有一丝被揭露的慌张,她反而很平静的抬起头,目光笔直如茅的看向沈南宝。
    “姐儿,您想去静安寺么?不想的话,主子可以帮您。”
    耳畔的风愈发的大了。
    疾疾厉厉,乘着一片摧枯拉朽的呼啸,刮得沈南宝惊心动魄。
    那院子里的秋千也因而摇曳出支啦支啦刺耳的声响,能叫人听着蹙紧了眉头。
    反应过来,才发现,根本没什么风,是心头的风在作祟,掀起了千丈高的巨浪。
    沈南宝忙不迭地避开了目,“不用了,我已经受用怹太多的恩情,再承情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还,我这个施援手的都没想着要她还呢,她自个儿算盘倒是打得精,每一项巨细都算得如此清楚,她怎么不去做那个算账的?”
    萧逸宸站在书案边,一迭的冷声撂出来,跟寒天的石子掷出来般,砸得底下泥首的坤鸿又疼又觉得冷,忍不住地缩在那方寸之地里蹀躞。
    抖是抖,但话不能不应,遂坤鸿忍着牙齿打架,弱弱地道:“殿帅,五姑娘是小娘子……她这怎么好去做那个算账先生呐,抛头露面的,名声会被糟蹋的。”
    萧逸宸简直要被坤鸿这句话噎死过去。
    他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么?
    他未必真是要她去做算账先生么?
    他怎么有个这么……脑子塞满了泥浆的手下?
    亏他先前还觉得这个坤鸿靠谱、稳当,是一把好刀,用起来得心应手。
    而今看来是他眼拙了,这哪里是好刀,分明就是把火炬,从前迎风,火烧火燎,涂得他心满意足,现在逆风了,便转头来烧自个儿了!
    他不由冷笑,那声线戛玉敲冰似的,一字一句往外渗着冷气,“你倒是慧眼识人得很呐!”
    俯首在地上的坤鸿哪里听不出他的怒意,但他确确实实很委屈。
    你说他一个大汉,平日里不是蹲马步、操刀仆射增强膂力,就是吆五喝六同一帮子坦肩露乳的效用们一并吃酒骂啐,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
    这不是等同叫一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灯下,舔着线头,就一根玲珑小银针在那里刺绣嘛!
    坤鸿嗒然着,绞尽脑汁地秃噜好话,“小的不敢,小的哪能配上这词呐,小的生了颗被猪油蒙了的心,也眼孔子浅,笨嘴拙舌更不在话下,所以说出来不讨人意,主子心底儿也是知道的,遂没叫小的做那些个把臂周旋的事。”
    这倒是了。
    当初码头上那么多抗袋的人,萧逸宸唯独挑中了他,就是看中了他光膀子下的矫壮、实干,后来发现他空有孔武,却没有八面,所以便留在了自个儿身边,做只听吩咐的手下了。
    怎么就刚刚一听到那小丫头片子的事,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没头没脑的气愤了呢?
    萧逸宸抚额,落了阴影的那双眼涌上一股子嘲讪的光彩。
    坤鸿抬首时,瞧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了些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那……主子,五姑娘那事,还帮不帮呢?”
    视线里,那躲在阴影里的目光睨斜了过来,冷冷的,刀一样,戳得坤鸿心在腔子里使劲蹦跶。
    坤鸿闭紧了嘴,把头埋下。
    他觉得他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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