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缝合怪 - 第二十五章：最后一单

    在开始策划夺取威克政权前，雷德一直都只能从梦境中转移资产以支持自己。但这些行为并没有对历史造成强烈的震荡和影响。
    即便他帮助过范格雷，但是正史上依旧没有自己的身影。他只能在微观上影响和改变历史，加上间隔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根本无法改变时代的大势。
    另一方面，馆长最早就告诉过他，职业者不会被人类的历史所记录，因为他们从来不是活在现实中的人, 这一点也在一些议员级职业者被现实驱逐后，得以认证。
    但是现在，或许不同。
    时代有时候是前进的，但也有时候是倒退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势必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发生。
    眼下的局势是革命者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高，但是他们缺少武器，缺少装备, 最重要是人们虽然对君王感到失望，但是还没有迎来启蒙，仍然对封建阶级和贵族精英抱有幻想。
    威克就像是一列火车，雷德要做的，就是踩一脚油门，只有乘客感受到快和震荡，才会慌张地想要夺取控制权。
    他要篡夺革命的胜利果实，那就少不了从三方面下手。
    第一：团结买办、官僚、资本家和贵族。尤其是拉拢买办集团，这些多半由克莱修斯人扶植建立，亲帝国的轻重工业，保守估计，在威克公国经济上占据至少20%的份额，一旦爆发革命，这些买办最需要镇压共和革命者，以维护自己的产业利益。
    第二：拉拢教会，通过教会的谴责和团结，以转移国内矛盾。威克公国主要有三大信仰, 【真理女神】、【机械圣父】、【英魂殿主】。
    其中【真理女神】属于外来宗教和国教, 地位颇高, 占据全国40%的信徒。即便雷德再讨厌这群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也正因为女神的信徒基数庞大，所以情报才如此到位。
    真理女神教会自带维护封建主的特性，因为很多传教士、神父一年的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教会给的工资，另一部分则是以教会的名义占据的土地，有佃农性质的教民在其中劳作耕种。
    或者可以这么说，地主不一定都是神父，但一个教堂的神父，天然就是地主。
    这些人天然反对革命，尤其反对共命主义者。
    雷德决定重点拉拢的对象是【英魂殿主】和【机械圣父】，特别是后者，在雷德看来，【机械圣父】是人类唯一已知的登神者建立的教派，他们掌握着机械和科技的力量，正是对于机械生产来说最需要的动力。
    而且广大的圣父信徒是工人, 基于各种原因，工人会天然对【机械圣父】产生好感, 还有一部分是雇佣军人，专职的牧师较少，他们对于土地也不感兴趣，神甫更乐忠于在工厂中传播教义。
    【英魂殿主】是法利西亚人的本土信仰，他的影响力是方方面面，各种神话、圣人、典故、习俗，都影响着人民，特别是教育程度不高的地主、水手、军人等职业。他们的信仰比较朴素，英魂殿主是大地和海洋的守护者、是战士之神，对于这些人来说吸引力最强。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从法统上夺取威克公国的统治权。
    说的虽然轻巧，但是实际上第三条颇为重要。
    为此，他少不了一些朋友和帮手支持。
    雷德乘坐升降梯，来到蔷薇堡大楼最高层，他早已经更换好装扮，恢复了雷德·金平时的工作服，推门进入律所。
    “金？”
    亚默一眼抬头便看到他，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但见雷德回来后，依然露出了笑意：
    “请了这么长的假，应该有休息好了吧？”
    “还不错。”雷德点点头。
    “喂！”
    艾尔利亚从背后走来，她提起手肘撞了一下雷德的侧身，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呆瓜，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
    “抱歉，处理点私事。”雷德歉意地说道。
    亚默看出来艾尔利亚雪青色的双眼中怀有担忧的神色，便主动说道：
    “这几天艾尔利亚可是很想你的。一直在关心你的安全，还有你的工位，她每天都会帮你擦桌子。”
    “没有！没有！没有！”艾尔利亚双手交叉，矢口否认：“完全没有!”
    “什么没有啊？”【法官】娜塔莉毫不客气地戳破了这个明丽少女的谎言，她调笑道：“每天都追着人问‘雷德·金怎么还没来？’、‘雷德·金是不是迷路了？’、‘他还会回来吗？’——说的最多的人不就是你吗？”
    “这不都是很正常的询问吗？”
    她耳根通红，雪青色的双眼挪开视线，但她时不时瞥来的眼神，依旧在观察雷德的表情。
    雷德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对艾尔利亚有所反应，他冷漠的像是一条蜥蜴。
    雷德没有直接来到工位上，而是走到亚默面前，从怀里取出写好的辞呈，就要递过去。
    “金。”
    亚默没有接过他的辞呈，但他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他轻声道：
    “我知道，世界上每一条路注定会有尽头。”
    “谢谢你的照顾，亚默大哥。”雷德微微颔首：“那么——”
    “艾尔利亚，换上外套，娜塔莉，拿上车钥匙，我们去荔枝湾区一趟。”
    亚默说完，才看向雷德：
    “可以陪我走完这段路吗？雷德。”
    他没有再称呼自己的姓氏，而是请求地念出他的名字。
    雷德略一思忖，他在这里工作了快半年，怎么说也有些感情了，便点点头。
    “雷德……”艾尔利亚一把抓住他的手，她雪青的双眸满是迷惑：“你们这是在谈论什么？我听不懂，什么叫走完这段路？”
    她念叨着，双眼凝望着雷德棕色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了一团迷雾，雷德不喜不悲，神情淡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走吧，艾尔利亚。”娜塔莉倒是很快调整过来心情，她拍了拍艾尔利亚的肩膀，拉着她往楼下去：“你还没坐过我的车吧？我是很会开车的哦，这种蒸汽汽车国内可没有多少人会开的，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车技。”
    “可是，雷——”
    “我们稍后到。”雷德淡淡说道，他已经不打算在自己过往的同事面前掩饰任何事情，长期养尊处优的气质瞬间流露出来，他看向亚默：“大哥，我们边走边聊。”
    “我正有此意。”
    亚默站起身，从桌子上捡起那枚可以转动的圆环十字架，在手背上缠绕了一圈。带着雷德走安全出口，走楼梯下楼。
    寂静昏暗的楼道里，雷德只能听到亚默和自己的脚步声，两个人很轻松地聊了起来。
    “我的移民申请通过了，以后我就是法利西亚人了——不，其实，我一直都是法利西亚人。”
    雷德在心里调侃了一句:
    【从一百年前开始就是。】
    亚默倒是毫不意外，倒不如说他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
    “是吗？嗯。法利西亚那里会更好过日子一些吧？”
    雷德平静地说道：“我远方的亲戚在那里给我们留了足够的遗产，足够我养活弟弟妹妹们了。”
    “那太好了！”亚默由衷地为之高兴，他脚下一顿，和雷德肩并肩，他亲切地给了雷德一拳，笑骂道：“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和家人一起生活，是我这种孤儿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他话音刚落，雷德立刻感到心底一揪。
    “亚默大哥，”雷德忍不住说道：“你不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像是背叛吗？”
    “背叛什么？”亚默反而奇怪地问道：“雷德，你是女神的信徒吗？”
    “不是……”
    “威克公国除了弟弟妹妹，你还有什么亲人和事业吗？”
    “除了艾德尔和雅米，我们亲人一个也没有了，至于说事业。”雷德笑了：“我不是女神信徒，也不可能有什么晋升了吧？”
    “你做过什么对同事不敬、对朋友不忠、工作上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吗？”
    “没有。”
    “既然如此，”亚默理所当然地说道：“这还谈得上是背叛？不，雷德，这不是背叛，是教会没有留住你，这是教会的损失。”
    雷德张了张口，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嗤——”
    “是啊，就是这样。”亚默夸张而滑稽地装腔作势，他做出一副假笑，模仿着雷德声音说道：“各位，从今天开始，我就不上班了，因为我收到了一大笔遗产。以后再也不需要工作了。”
    他模仿的惟妙惟肖，雷德绷不住了，立刻笑道：“操，这是什么啊——我平时表情哪有这么夸张！”
    “你居然会说脏话？”亚默更加惊奇了：“雷德·金居然会说脏话——艾尔利亚天天都跟我说‘雷德·金修养很好，从不说脏话’。”
    “这是一个情感助词。”雷德解释道：“如果可以，我还想在前面加一个‘我’。”
    亚默打量着他，笑道：
    “你这样才像是你自己。”
    “我平时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嘛。”雷德撇撇嘴：“我不是你，亚默大哥，我没有你那么善良和好心，毕竟我没你强大，也没有你帅气，就只能在其他途径上下下功夫，才能让别人喜欢我。”
    “人类是虚伪，但还不至于是那么虚伪的动物。”
    亚默调侃道：
    “如果你想被别人喜欢，你不如试试敞开心扉喜欢上别人。”
    “那可还是算了吧。”雷德撇撇嘴：“我喜欢喝咖啡、吃烤里脊、炸鸡腿肉和自己做饭，但是让我喜欢别人，那简直是遭罪，我只喜欢我自己。”
    “但你此刻不就在跟我讲实话吗？”
    “哎哟，亚默，你可是我大哥。”雷德张开手臂，笑着回答：“你不会害任何人，大家都知道这点。【白骑士】亚默是个好人，每个人都喜欢他。”
    亚默笑着，他的眼神一黯。
    “不，其实我完全称不上是好人。”
    他不自觉地又开始转动那枚圆环十字的圆环，呢喃道：
    “我谁也没有保护好，我所走的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方向，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不骗自己这是正确的，不给自己找个理由，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道路是人用脚踩出来的，对不对就交给历史评说。”
    雷德随口道。
    “……雷德，你相信背叛……职业者可以改变历史吗？”
    亚默换了称呼，让雷德有些惊异。
    “我不相信，我从来都不相信，术士和剑仕只是被传话化，浪漫化，但没有从历史上消失，但职业者从来就没有在历史上留名过。很奇怪吧，这么看，职业者迟早会消失一样。”
    雷德认真地说道：
    “但是，亚默大哥也知道，职业者不会被消灭的。”
    亚默闷不吭声。
    “现实的历史，人们被引领着走上一条杀戮、毁灭和破坏的道路。”
    雷德一耸肩：
    “可是谁见过职业者的历史呢？我是说，隐秘社会中的人，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职业者们还没有进入到隐秘社会，就曾经表现过包容和共存，没有任何歧视的世界，而且这么多年了，人类怎么发展科技，职业者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觑。”
    “但是……职业者已经没落了。”亚默说：“职业者会结束的，这是现实，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去他妈的现实和历史。”
    雷德看着对方：
    “如果这一切是历史的必然，那我要超越历史。”
    亚默张了张口。
    “我不觉得那是个好选择。”亚默好半天，才说道，他没有觉得雷德这话很可笑，他十字状的瞳孔与雷德水晶的竖瞳对视一眼。
    他们伫立在楼梯间，阳光从窗外打下来披落在两人的身上，影子被拉得狭长，仿佛能够看到鲨鱼和巨龙的轮廓。
    亚默神色复杂，但是他的语气却很轻松，他笑了笑：
    “能够看到你找到自己的道路，让我感觉也很好。”
    “你教会了我很多事情，亚默大哥。”雷德摘下帽子，认真地说道：“我听人说了，你为了不让我和艾尔利亚参加战斗，自己私底下接了很多执行委托。”
    “因为那时候你们都还不够强大。”亚默说：“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去被人指使着挥动剑刃，一次又一次挥剑，对女人、对孩子、对放下武器的人、对明知道是普通人的通缉犯、对共命主义者、对那些朴素的爱国者……”
    他说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了。
    他靠着墙壁，高大的身躯却显得那么薄弱：
    “我已经看不到未来了，雷德，但是你和艾尔利亚不同，我满手都是无辜者和同胞的血，却还向往着去带领他们走向一个秩序的时代。”
    亚默自嘲着：
    “但我杀了多少人了？教会让我去杀，我不能不去，如果我不去，那么就得是你们去杀人了。”
    他失神地望着窗外，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阴影里，亚默的目光跟着一只鸽子迅速飞向天际，那只鸟沐浴着阳光，自由自在地飞翔在空中，它将穿越过这片雾霾和废气的天空，飞到纯净的空域中。
    “这么多年的杀戮，让我渐渐开始明白了。”
    亚默呢喃：
    “职业者，人类，术士、剑仕或者传说中的星降师，其实大家都是一群自私的坏孩子，大家都想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接受自己的意见。”
    “但那些术士、剑仕什么的，他们本身就是人类执着探索未来而走上的道路，所以他们是现实和历史的孩子，不论做错什么，最后都会为后来者提供经验教训。”
    “职业者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家乡落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让更多的人加入到其中。”
    “这种根本的矛盾，是不可交流的，只有你吞并我，或者我被你消灭的结果。”
    “所以，这个世界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现实或隐秘。”
    他的目光渐渐落在雷德身上：
    “你想做到超越历史的话，那就一定要去寻找到传说的隐秘社会。让他降临下来，才能有机会超越这一切。”
    “也许，是人类顾虑太多了……没有人说过，隐秘社会的日子会不好。”
    “亚默大哥你呢？”
    “我？”
    亚默怔怔地抬起手，一阵风穿过楼道，圆环十字被缓缓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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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妮！为什么你不能带上秩序之环？如果佩戴上，就不会出现问题了！”
    “对不起，我无法容忍这种耻辱……亚默。”
    “带上了就不会失控，只不过是一个工具。”
    “可我是议员，亚默，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议员还存在着，但是这是底线——议员的职业者是所有职业者意志的代表，我不能佩戴这种枷锁。”
    “阿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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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人类。”
    啪！
    亚默握紧了圆环十字架，坚定不移地说道：
    “我一定是人类，我一直都是作为人类活着的。我信仰人类的宗教，穿着人类的衣服，体内也留着人血。我怎么能不是人类呢！”
    雷德颔首。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劝动亚默了。
    “走吧，金。”亚默恢复了平日的称呼，他振作起来，拍了拍雷德的肩膀：“让我最后送你一程吧。”
    “我们要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
    “娜塔莉会开车带我们到海纳斯郊外的风车村，在那里有一名幼年的职业者行动的踪迹。我们得给他佩戴上秩序之环。”
    “嗯。”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雷德便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没必要直接出动大哥这样的强者吧？”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艾尔利亚和娜塔莉配合一下，就能解决了。”
    亚默说道：
    “可如果那孩子自称是【皇帝】呢？”
    雷德竖瞳一缩。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