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 二四八 三支一会(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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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关非故已然现身,招待了秋葵入座,挥手令引路而来的关默暂退。沈凤鸣已看见跟在关默身边的关代语。这小子看起来并无不寻常,只有在被斥退回身时,抬头,似有似无地向沈凤鸣的山头瞥了一眼。
    这忽然的抬头多少引起了一旁君黎的注意。他也向上看了一眼。沈凤鸣没躲关代语的目光,却下意识在君黎抬头时,退了一步。
    他知道他应该看不清这个在高处树丛掩映后的自己的,可还是退了一步。昨日一见,他什么都没对他说——连暗示都没曾给过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怕的正是他与自己这层情谊会令他不肯袖手。他怕他若看出任何一点点端倪——他若知道自己将要冒的险——会毫不犹豫地插手阻止。
    他若插手,结局或许对自己有利,或许是不利——但仅仅是对他。而对君黎自己,那势必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忽只听下面娄千杉高声道:“我与师姐同来,我自然在她这里!”
    却是关非故道:“秋姑娘已有君黎道长陪伴,不致是孤身一人,我稍后更有安排;娄姑娘是阑珊派门人,理应立于谢掌门一侧。”
    沈凤鸣确定君黎注意力已不在此,重又上前一步,赫见谢峰德已至秋葵落座附近,眈眈看着娄千杉,口中笑嘻嘻道:“杉杉,又有许久没见了,师父当真很挂念你,你来师父这里,陪陪师父,说说往来之事,有何不好?”
    娄千杉还欲说话,关非故已道:“三支之会的规矩,娄姑娘身为阑珊派门徒,须得与师门同列!”
    这话说得已有几分强硬,娄千杉不得不求助地去看君黎与秋葵。秋葵道:“千杉,不若你先过去,我这边应无要事,况我们也不远,休息之时,还可再叙。”
    娄千杉眼中的光弱了下去,咬唇,“好。”声音也弱得几乎有些讽刺。
    倒是君黎犹豫了下,但既然秋葵已经这般说了,他这个外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反对的了。
    他们不知。沈凤鸣心道。君黎、秋葵,他们都不知谢峰德曾对娄千杉做过什么样的事——否则,他们决计不会同意这般决定。让娄千杉这般站在谢峰德身后,与他独处,对她——是什么样的折磨呢?
    只有他知道,可他却左右不了此刻的安排。他只能重新后退,轻轻呼了口气,镇定下自己的心神。
    不会太久的。他默默道。
    山道上,关默和关代语却走上来了。从会场上离开,关非故是令他们来此看住沈凤鸣了。
    关代语并不抬头,也便看不出是什么样表情、什么样心情了。不过沈凤鸣此刻也无暇顾他,见到关默,便向山下指了指道:“我还有件事要与你爹谈谈,你让他在今日之会开始前,来我这里一趟。”
    关默摇摇头,动起唇来,意思是,父亲很忙,一切已经事先谈妥,现在怕是无暇与他会面。
    沈凤鸣没有再言语。他本想再谈谈关于除掉谢峰德的事——原本的计划,是除掉谢峰德在第一日,宣布魔教之事在第三日。可现在——怕是自己的“戏份”很快就要上演了。自己演完了,关非故还会管什么谢峰德么?
    关非故另派了些弟子,分立在秋葵与谢峰德之后,说起来,是免得两支太过孤单,不过在君黎看来,倒觉更像是种威胁。不管怎么说,各派来到的时候,三支的架势,是已经搭起来了。
    青龙教的单疾泉是最早来到会场的宾客之一——说是之一,便是因为他来的时候,身后拥着一群人。大概似青龙教这般在这乱世十几年都未曾衰败的教派已经很少了,加上拓跋孤名噪天下的一身武学,青龙教早已成为一些小帮派心生景仰的对象;而青龙左先锋单疾泉——是青龙教拓跋孤以外,在江湖中传言与故事最多的人。
    稍大些的武学世家也对青龙教派人参与此会感到意外。几家相熟的大弟子虽不喜附随人后,却也聚在一起落座了窃窃私语,猜测不外乎——青龙教与这忽然发出请帖的神秘门派是否早就有所瓜葛?这神秘的门派如今大张旗鼓地召集群雄集会,青龙教是否要在背后撑腰?拓跋孤是不是也会出现?
    单疾泉料得到这种情境,是以到了会场,并不往前,只寻了一处偏角,和向琉昱、无意、刺刺四人坐了,聊作避嫌。众人见他如此,猜忌稍去,又开始关注台上众人。
    “爹,”单无意的目光也在台上,“……你瞧君黎哥在那里,我和刺刺去打个招呼去。”
    单疾泉微微一笑,“急什么。回头自有你们说话的时候。”
    单无意无奈,偷眼瞟了瞟上首另一边的娄千杉。若父亲同意自己过去,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对,也许也只是想让她看到自己来了而已。
    君黎从台上也望见了这边。他自然不会错过刺刺,可单疾泉在侧,相望也只是淡淡然一触即走,正视单疾泉时,却见他似有隐隐的颔首,不知是否是示意自己过去。他犹豫一下,俯身向秋葵:“我去单先锋那里说句话。”
    秋葵点头,“嗯”了一声。
    她没往那边看。她自一开始便扫到刺刺也来了。就算她不曾视刺刺为敌,那个小姑娘兵不血刃就夺走了君黎——却是再难否认的事实。自己这个失败者,大概是在潜心中回避着她、不敢直视她的。
    君黎行至四人所在那偏角,向单疾泉欠身行礼。单疾泉坦然受了,道:“坐。”
    “呃,单先锋,我——是过来打声招呼,但恐不好多留。”
    “怎么,你怕秋姑娘和娄姑娘有什么差池?”单疾泉不无哂然地一笑,“放宽心,她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消得你时时保护。”语调一转,还是道:“坐。”
    君黎只得坐了,“单先锋寻君黎有事相商?”
    单疾泉笑起来,“这话未免见外,上一次我与你说——若有机会来此三支之会,你我仍有一叙。如今单某人好不容易说服了教主来了,你却像并无叙旧的心思——便是坐一坐都觉多余——怎么,还在记恨被我困于青龙谷之事?”
    君黎忙摇头。“没有。”
    单疾泉见他仍似心思未安,面色肃起。“君黎,今日三支之会之去向,恐不是我们外人可以左右。既然你过来了,便在此作个看客就好,不必回去秋姑娘那里了。”
    君黎一怔,“单先锋这话……”
    单疾泉忽一笑,“我知我如此说,不免又像要限你自由,可你看看这台上,可有一个三支以外之人?秋葵或娄千杉,都是三支中人,方得在彼台就位。我消提醒你——在一切明了之前,不要将自己夹入其中、站错了地方。”
    君黎迟疑,“但秋葵那里只她一人……”
    “你师父叫你照顾她,但定也告诫你不要掺和三支中事,不要给他带了麻烦回去,对么?”
    君黎沉默了一下。“我自有我的打算。”便起身一躬待要告辞。
    “君黎哥!”一旁单刺刺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只见她向自己父亲望了一眼,又看回到君黎,面上尽是欲言又止。
    这表情让君黎似有所觉,“……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他不无小心地问着刺刺,目光却移向单疾泉。
    “你先坐下。”单疾泉只道。
    君黎没动,只道:“还请单先锋明言。”
    “我也是昨晚听说的,倒未必与三支之会有什么关联,只是——关于你师父。”单疾泉道,“黑竹与朱雀,据说,前一阵反目了。”
    “什么?”君黎才惊,“怎么会,‘前一阵’——在青龙谷的时候,黑竹会分明还听命于我师父,不过十几日……”
    “就是这十几日,所以我离开青龙谷时,也对此事并无所知。”单疾泉说着抬眼,环视了一眼这会场众人,“你还是不肯坐下?”
    “单先锋又是听何人所言?消息可确?”君黎仍带着几分不信,“我师父现在大内颇受太子掣肘,该不会自断黑竹会这条臂膀;俞瑞刚刚重执黑竹,也要倚仗我师父,没这胆子与他为敌吧!”
    “这是否出于俞瑞或你师父任何一人之本愿,我不敢肯定。不过——反目一事,在京城临安已是沸沸扬扬,凌夫人从临安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说个谎。”
    “凌夫人?你说是凌夫人告诉你的?她在此间?”
    单疾泉点了点头。“此事她原是想要亲对你说,只不过——她昨日入夜方才赶至,你受人监看甚严,她不得已寻到了我,与我聊了一会儿。我原觉她不必太过担心你,不过她或许也想深了一层——此地武林人士云集,可算龙蛇混杂,焉知不会有黑竹会之人在其中?既然黑竹已是朱雀之敌,你的处境便极其微妙了——我只是作最坏的设想——黑竹会若有心对你不利,不管是杀了你也好,制住你也罢,对朱雀都是最为要害之打击。所以——你不要在这三支之会上抛头露面为宜。趁着人还未尽至,你只与我坐在此间便是。”
    君黎才无话。有了那日青龙谷一役,他已再未敢否认朱雀在意自己之心。“可是——”他抬头去望台上的秋葵,“若是如此,秋葵的处境,岂非与我一样?”
    “你先不必担心她。秋姑娘是三支中人,而此地是幻生界的地盘,在我看来,来此之人在未能尽明三支曲折之前,决计不敢对三支中人轻举妄动,只消三支之会之后能带她平安离开便是。”
    君黎还待说话,单疾泉又道:“我与凌夫人商议过了。秋姑娘那面,她会多加照看。我现在也不知她人在何处,不过这也正是她所长。若换作你留在秋姑娘身侧,恐怕反而给她引去威胁。”
    君黎默然,良久,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我实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凌夫人可有提到黑竹与我师父反目的来龙去脉为何?”
    “有。”单疾泉看了他一眼,“不过有些细节她也未曾亲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事是源于宋客。”
    “宋客?”君黎诧异。
    “你那日说,朱雀带宋客回京城,要让他到黑竹总舵养伤。”
    “不错。”
    “可惜这位宋公子好像并不领情。”单疾泉道,“非但不领情,而且——还刺了朱雀一刀。”
    君黎大惊,压了语调却也掩不住心中焦急,“然后?”
    单疾泉目视他。君黎的焦急,是因为他担心——一半为朱雀,一半为宋客。其实他并不需要担心朱雀,因为朱雀若有什么意外,便也不会有什么“反目”的后续了;反而是宋客的性命值得担忧,因为从来不曾有人暗刺朱雀得手——即便得手,“离别意”也足以将偷袭者反毙于瞬。
    可这一次似乎又别有隐情。单疾泉轻轻叹了一口,开始讲起昨日自苏扶风处听来的一切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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